我从未见过我的先祖,甚至没有听说过,不知道他们长得什么样子。但我每次回家的时候都会去坟地祭拜他们。我不知道他们是否能够认出我。因为我长年在外、寄居异乡,平时很少回家。只是乡音未改,在岁末一角相遇,那些长眠地下的先祖或者能够听出我的声音。
雪是那时最经常发生的事情,年关还未到,雪就早早地来了。她们柔柔的,是一年丰收的光景。所有的地方都被提前打扫的干干净净,她们来的时候可以有足够多的地方用于盛放。是夜里来的,脚步很轻,不过还是被听到了。或许是因了寒冷的缘故,夜晚实在是太静了。最先听到声音的是未关严的窗户,那极细极细的沙沙声,在夜晚听来显得尤为真切。我起身去关窗户,夜变成了白色。多少年了,这白色每年都是如此,像一朵朵在黑夜里盛开的白莲花。凉透的风今夜只是个陪衬的影子,今晚的主角不是她。屋内的温度太高,玻璃上慢慢蒙上了一层白雾,我用手轻轻地擦掉。外面的那些精灵一点也不在意,她们在院子里翩翩其舞。再看地上已是薄薄的一层白了,在淡淡的月光下晶莹发亮。过不了多久,草垛、猪圈、玉米秸上都变白了。年原来就是一场不期而至的雪呀。我的心像一堆安放雪花的泥土,竟慢慢温热起来,那是雪触摸的缘故,使我有了一种久违的激动。我很想走出去,到院子里去,以一张泪的面孔仔细阅读这场雪,而年也因这场雪生动了许多。 看文章网,阅读文章
不知怎得,突然想起明儿上坟的事,雪仍然在下,先祖的坟莹身边一定排满了雪花。那里远离温暖的村子,在很远的一处荒地里,一定不容易化。先祖这时一定在酣睡吧,会在这时想起我吗?或者想起那条不再流动的河。我站在自己的岁月里朝里张望,想像将雪踩得很响。几千年前,是否也有这样一场雪让我的先祖像我一样张望。那一河的水是先祖们眼角流了千年的泪,今夜又化成一片片的雪。几年不去那里了,那里的草又高了吗?路过的风还会经常去看看他们吗?那些泥土还会想念我吗?我躲在时间的背后,想年清楚他们的样子,但一直未能如愿。
早晨醒来的时候,雪不知什么时候停了,他们排着队堵在了我的门前。上面有一些浅浅的爪子印。大概是那只狗昨晚起来找东西吃了。鸡窝、猪圈这时已肿得老高。天还一直阴着脸。满目的白,找不到一点别的色彩。我轻轻地踩上去,听到脚下吱吱作响,这是清晨发出的第一声悦耳的声音,是那么地动听,像一朵花盛开的声音。母亲已升起了炉子,我的脚将一些雪带进屋内,很快就化了。院子很快就打扫干净了,那些美丽的雪受到了惊扰转而变和丑陋了。于是我不再动其它地方的雪,我不去打扰他们,让她们安静地好好呆着,然后远远地看着他们,就很幸福。
上坟是下午接近黄昏的时候去的,这是我们当地的风俗。一直以来都是这样。拿的东西不多,有老人早已剪好的冥纸,形式多种多样,有的剪成元宝形,有的剪成铜钱形,有的干脆不剪直接当成人民币使。再拿上几挂鞭,几个二脚踢,有时也会带上半瓶酒。路上的雪已经有些化了,我们走过去身后留下了一长串大大小小的脚印,像先祖们走过的一个个深深浅浅的足迹。仪式完毕,在先祖面前我跪下长长的叩拜。在离家多年,我又回到最初的起点认祖归宗。我从未忘记一个家族血脉千年的相承。手被深处的目光紧紧握着,我不能真切地触摸到他们,但我是他们的子孙。我最古老的家就住在他们曾经住的地方。我的土地、我的村庄、我的祖辈,我再一次面向他们长跪。坟前的雪不知为什么化了,是那些先祖听到我说的话,为他们的子孙流泪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