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以为,没有考上好大学,对他是巨大的伤害。
他是机关里的小科员,工作勤勤恳恳,唯唯诺诺,活儿都是他干,功劳都是顶头上司的。只有我,是他的荣耀。我比他所有上司家的孩子都更出色。所以我高考那三天,他请假时理直气壮,谁也没有理由不给他假,他无比优秀的女儿要高考呢!
进考场前,从不求人的他特意去了医院找旧同学,问怎么样才能心不慌。同学给了他两支高糖。进考场前半小时,让我喝。我皱着眉,他在屋子里转圈:我害怕你紧张。其实紧张的是他。到底任性没喝那支糖。他站在考场外,给了一个慌得想哭的孩子家长,他说:好东西,买不到的。
我进了考场,他便整个市场转,买硕大的樱桃,买了肥头肥脑的鱼。我出来,并不问我考得怎么样,跟我说前村后店的新闻,无比轻松的样子。可是,我知道他在极力压制自己的问号。
终于还是考砸了。我只顾自己痛苦,却从没想到他会怎样。一场兵荒马乱,我进了一所末流的大学。那些日子,他在我面前仍说很多话,那些话像风筝,有时说着说着就断了线。他努力想表达着什么,我充耳不闻。
他送我去了新学校,临走时说:什么学校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是谁。我抱住他,看清他头上落了霜。
那年十一月末,下了一场雪。他突然来到学校,带来了茶叶蛋和锅包肉。中午,躺在我的床上,他打很响的呼噜。我有些面子挂不住,一次次推醒他。我说:怎么那么困?他索性坐起来,抽出一根烟,想想,又放回去。他说出去转转,回来时,手里提了个生日蛋糕。骤然想起,过两天就是我的生日了。
他说:从小到大,都是我给你过生日。今年你不顺,我想陪在你身边。
他等不到我生日那天,他要赶着回去准备一个会议的材料。那天傍晚,我跟他在校园外的小店吃火锅。我给他挟菜,看他吃得很响很香,我给他剥虾放进火锅里,我说:爸,我没事。
他说:我知道。他没有抬头看我,可我分明看到他的手抖抖的,半天舀不起一勺汤。我说:人家笑没笑话你净吹牛来着,这回露馅了吧?
他抬起头,很认真地对我说:我跟他们说,我闺女还是最好的,这是天降大任给她。我笑了,还吹!我听我妈说了,你都不敢出去散步,怕人家问你闺女考多少分。
那晚,我挽着他的胳膊踩着碎雪往火车站走,天空很干净,几颗星星很亮。然后他走过站台,有些笨笨的,他发胖了,他也老了。像朱自清《背影》里的老爸了。
我一直以为比星星更高的是他的面子和骄傲。可是那天我终于知道,比星星更高的是他在九天之上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