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母的影子还来不及在我心中定格，就早已化作一片黄土。没娘的孩子像根草，大哥和我像两头受伤的小兽，和父亲固守着那份贫寒和凄惨。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十岁的大哥开始干力不能及的成人活。一次煮猪食时，大哥的两只脚丫子被烫的白花花的，好心的邻居再也看不下去了。他们开始四处奔走，为父亲张罗续弦一事。
　　
　　半月后，继母就嫁过来了，一个端庄贤惠的女人，举手投足间总让我无形中生出一种舐犊之情。现在想起来，那也许就是一种所谓的缘分吧。母亲还带来了两个孩子，他们成了我生命中的二哥和小妹。
　　
　　父亲是吃一锅旱烟就可以在屋檐下蹲半天的老实巴交的汉子。受“文化大革命”冲击后更是少言寡语，身体也每况愈下，逢阴雨天就起不了床。母亲却上过高中，当过教师。她本可以找一个条件好的人再嫁，可他一听邻居说起我们父子三的境地，居然毫不犹豫地走入了我们的生活。虽然母亲为此呕心沥血半世，可他至今无悔无怨。
　　
　　母亲要强，为了维持一家六口的基本生计，她拼命的干活。一天下来，湿了又干，干了又湿的衬衣往往要挂上一层白霜般的盐渍。而晚上她还常通宵达旦的帮大队会记室抄帐。以至邻居们都说母亲不是在过日子，而是在熬日子。即使这样，全家还是为温饱所困。一次我替在田间干活的父亲回家拿茶水，掀开门帘，看见母亲正在用开水洗泡我们兄妹吃过的饭碗，而后拌这一点黑锅巴，艰难的咽着。我倚着门框惊呆了，那一刻我才明白为什么每次饭前母亲总笑吟吟替我们盛着饭而推说自己先吃了。现在每次看到被胃病折磨的憔悴不堪的母亲，我总要在心里一遍遍告诫自己：要活的出色，才能无愧于母亲。
　　
　　父亲丧失劳动能力后，母亲犹如恶浪中的一叶扁舟，更显得孤立无援。她此时多么需要父亲替她撑起一方晴空啊！母亲哭过，甚至动过死的念头。可她一如普天下的母亲，放不下我们和这个穷家，含辛茹苦，终于挺过了那段雪上加霜的日子。
　　
　　日子在耕耘中缓缓流逝。母亲吞吐了苦涩与辛酸，再化为殷殷的滋育，让我们允吸着生活的甘甜。懂事的大哥终于被这种幸福憋得喘不过气了，他不忍看到母亲为供我们上学，为辅导我的功课，十多年没添过新衣，没睡过安稳觉。品学兼优的大哥毅然退学了。
　　
　　面对家访的老师，母亲震怒了。大哥就是他埋藏心底几十年的大学梦啊！记忆中的母亲发了平生最大的脾气：用绳子绑了躲在山坳里的大哥，拖着他从坡顶上滚一段，爬一段，又哭一段。满身的泥，披头散发。。。倔强的大哥终于跪倒在母亲脚下。
　　
　　“娘，这样下去您会活活累死的。让我帮帮您。娘，您就原谅孩儿的不孝吧！”
　　
　　还有什么能更震撼母亲的呢？母亲一下瘫倒在地，与大哥抱头痛哭起来。。。。
　　
　　母亲朴实的人格潜移默化的影响着我们。大哥退学后，母亲虽多了一个帮手，但逢农忙总嫌人手不够。这时已考上同一所中学的二哥，我，小妹边赶回自觉地在放学后，为省下三块钱车费而步行赶回家。帮家里干活到半夜，天未亮就又赶回学校上课。12岁的小妹往往累得要我和二哥轮流背这回校。有次农忙的最后一天，就这月色阁下最后一把禾苗时，母亲竟累得躺在田埂上爬不起来了。大哥执意要背母亲回家，母亲望着同样疲惫的大哥，不同意。当二哥和我搀扶母亲，一步步往家挪时。大哥牵着小妹，还紧跟在母亲身后苦苦哀求：“娘，让我来背您，让我背您回家，娘，让我背背您。。。。。”
　　
　　二哥初中毕业后，瞒着母亲放弃了保送重点中学的指标而考上了中专。通知书来的那天。全村轰动，而母亲却狠狠打了二哥一顿。她红肿的双眼只有儿女才明白她曾背着人哭过多少次。等轮到我和小妹考中专时，母亲就死活不同意，她说再苦再累也要供我们上大学。
　　
　　现在，大哥已成家，二哥也参加了工作，我和小妹则同时考上了大学。照理病魔缠身的母亲该享几天清福了，可她都禁不住村人的致意相求，居然从反讲台当了孩子王。最近大哥来信说母亲重拾教鞭后很快活，只是有时想外面的女儿想得慌，希望我们能抽空回去看看。多年来，这也许是母亲第一次向儿女提的一个不是要求的要求吧！
　　
　　城市里已是万家灯火。遥望桑梓，母亲，您还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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