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什么是生活,我不知道。
也许只要你还有生命,只要你还活着,就是生活。因为,无论是“生”,还是“活”,都代表着你还有生命,还客观存在于这个世界上,存在于这个充满着罪恶的世界上。
至少对我来说生活就是还没有死去,就是活着。
好久没有回家了。
在外面流荡的太久,突然想起了家。
曾经家的概念在我的思维中渐渐的淡薄,如同过分膨胀的气球,轻轻一戳就会破灭。那个时候我莫名的感到害怕,我怕自己最终成为无家可归的孩子,注定一辈子流浪漂泊。
一天傍晚,我在公园里游荡,沉郁和寂寞充斥着那些碎裂的记忆。我看到,一个孩子,一个有爸爸妈妈陪伴的孩子,幸福地拉着他爸爸妈妈的手,快乐的笑声散落在早已冰凉的空气中,我看到他那天真而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我想起了我的小时侯,那是一段幸福的童年,许多年以后的今天,我仍能嗅出那曾经甜蜜的味道。我想起了我的爸爸妈妈,亲爱的爸爸妈妈你们还好吗?
其实,很多时候,我很想回家,虽然现在那个家已经失去了很多。
失去了也许再也无法找回的东西。
可我依然很想念我的家。
我渴望有一天,我能找回我们失去的东西,和爸爸妈妈一起过个年。
现在才发现,原来一家人能在一起过个年,对我来说竟然也能是如此的奢侈。
昨日的昨日的昨日。
那些曾经的似水流年,寂寞的而无法呼吸,正悄悄的死亡。
那道悄无声息而滋长的裂痕,终于还是向我昭示了它的顽强。
一道无法跨越的沟壑最终还是突兀的呈现在我的眼前。
往前一步。
死亡。
退后一步。
荒漠。
爸爸妈妈,我们回家吧。
那个孩子,那个正在幸福的孩子,对他的爸爸妈妈说。
回家吧?
我可以回家吗?
很多年以前,爸爸跟我说,孩子,你是爸爸妈妈的希望。
很多年以后的今天,我很想对爸爸说,爸爸,孩子是一个美丽的泡沫。儿子让你失望了。
我从来不敢正眼去看街边流浪的乞丐,不是怕他们向我要钱(而事实上很多的时候我也没钱给他们),是我不敢正视他们那裸露的灵魂,不敢正视那空洞而无助的眼神。虽然在很多时候,我发现我跟他们是如此的相象,可我从来不敢正视自己如同不敢正视他们那样,我从来没有勇气将自己的灵魂裸露在颓废的空气中,任岁月,鄙视的眼神,以及腐败的空气去践踏。
我把自己包装的还算美丽。
我想我还是虚伪的,虚伪的一塌糊涂。
我想乞丐活得都比我真实许多。
冰冷的空气,颓败的落叶,夕阳回家了,整个世界,黑了。
回家吧。
可怜的孩子。
2)
我最终还是回家了。
火车穿越于城市与城市之间,穿过城市那密杂的石头森林,穿过浓黑的荒野,哪个灯火阑珊处,有我的思念?
我透过窗户,看着窗外,虽然什么也看不到,窗外只剩下一团沉郁的黑色。车上的人们终于还是抗拒不了时间的诱惑,纷纷入睡。手机突然在没有任何提示下没了信号,一切如死寂般沉静。只剩下车轮不知疲倦的撞击着铁轨,发出单调而空洞无助的声音,在这个死寂的夜晚,它在向谁呐喊?
到家是早上七点多,我站在楼下,看着这个阔别三年的家,这个如此熟系而又陌生的家。所有的门都紧闭着。我以为爸爸妈妈在睡觉,我没有叫他们,时间太早,他们应该再睡一会儿,他们太累了。
我就这么站着,早上的风是如此的凉。黑色早已退却,东方已经微微泛出了红色,太阳快出来了吧,好久没有看到日出了。
旁边是三叔的家,我看到哥哥的儿子,他们欣喜叫着,跑回自己的家里,过了一会儿,三娘从自己家里跑了出来,腰上围着围裙,手里拿着盛饭的勺子。
谓回来了啊。三娘满脸笑容,好似自家的孩子突然从遥远的地方归来。
你爸妈不在家,怎么回来也不给家里打个电话啊。
是的。我没有打电话,我是突然想回来的。
他们去哪儿了?
去城里了。
我没有问,他们这么早去城里干什么。也许有什么事情吧。我这样想着。
先到我家坐坐吧,吃完早饭我给你开门。
三娘给我弄了满满一碗饺子,而我看到三娘的两个孙子却在吃方便面。
原来我把他们上学前的早餐给吃了。
早上三娘给我讲了一些家乡的事情,四嫂生了病,差点死掉,还好现在好了,我的两个哥哥(三娘的两个儿子)去了广东做点小生意,被骗了三万,三姐夫因用假房产证贷款被起诉而拘留了,姑父得了癌症,死了,一个远房的爷爷也去世了……
三年,仅三年而已,却发生了如此多的事情,生命如此脆弱,生活如此无奈。
我似乎想起,三年来,我很少给家里打电话。
三娘还跟我说,爸爸妈妈去城里摆摊卖东西去了,每天很早就去,为的是想减轻我和弟弟的负担。
我想哭,可我最终没有哭出来,而眼泪却早已在心里逆流成河。
我回到自己的家里,家里空荡荡的,院子里载满了松柏,和一些花草,不属于这个季节的花草早已死去,只剩下菊花依然灿烂。偌大的客厅里,什么也没有,简单的摆着几张椅子,以及唯一的家用电器——电视机,厨房里什么也没有,似乎爸爸妈妈从来就没有煮过饭,弟弟房间的窗户上的玻璃依然有个口子……
客厅里有些冰凉,我一个人呆呆的坐在客厅里,想那些往事。开心的和不开心的。
曾经,一家人在这个屋子里度过多少个幸福的日子。可自从爸爸生意失败后,在这个屋子里再也没有过笑声,那些曾经的快乐永远永远的消散了。家里的值钱的一些东西都拿去抵债了,弟弟房间里的窗户上的玻璃也被要债人砸了个口子。我很清楚的记得,我大三那年的寒假,腊月28日,有个人带了许多人闯进了家里,要我爸爸给他结算工钱,而事实上,工钱爸爸早已给他结算清楚了……
中午的时候,爸爸妈妈从县城里回来了,而那时我正在三娘家里吃饭。我看到妈妈欢天喜地的跑到三娘家,快乐的像个孩子。
中午爸爸妈妈和我都在三娘家里吃的饭。三年来,第一次和爸爸妈妈一起吃饭。爸爸妈妈很高兴,好久没看到他们的笑容。我突然发现原来要他们开心是如此的简单。
下午我还在睡觉的时候,听到楼下有人叫我。我把头伸出了窗外,看到了四嫂。我差点没有认出她来,原来白皙而好看的脸略显得有点浮肿,而且还黑了许多。四嫂告诉我她的手指现在还不能自由的活动。
她是来叫我晚上和爸爸一起到她家里吃饭的。
晚饭弄的很丰盛,好象招待什么贵宾似的。爸爸说,你还真把他当客了啊。四嫂说,都好多年没回来了,应该的,应该的。
吃饭间他们谈论着一些家常,我只是静静的吃着。我听到爸爸说,有人跟他说,老听说何老板在摆摊,我死都不信,现在看到了,你还真的在摆摊。
我很难过,难过的一塌糊涂,离开家乡三年,这次回来,却没能给爸爸带回来一分钱。
很多时候,我总是在想,贫穷到底有多可怕,它能抹杀掉我的生命吗?
如果可以,来吧,请尽快杀掉我吧。
我又听到爸爸说,家里欠了这么多钱,我不怕,虽然现在我没钱了,但我的身体却很好,这就是我最大的财富。只要我们一家人能健健康康在一起,苦日子总会有个尽头。
我想哭,我想放肆的哭,我想趴在爸爸的怀里哭个痛快。
我已绝望,爸爸却依然充满信心。
从四嫂家到我家只有50米,可爸爸和我却走了七八分钟。
爸爸在路上告诉我,不要绝望,总会有那么一天的。其它的一切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一家人的心能在一起,告诉你弟弟,让他也回来一趟,我和你妈妈都很想念他。
夜已经很深,冰冷的空气充斥着整个房间。
我依然醒着,醒的很彻底。
爸爸的话依然在我耳边回响。
我最终还是明白了,无论在什么情况下,父母最大的愿望不是你能从外面带回来多少钱,是自己的孩子能常回家看看。
那些正在外边漂泊或者即将在外面漂泊的孩子们。
记得常回家看看。
回家吧。
孩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