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菊花开的季节,凉风吹起来了,吹打着黄叶坠地,有种说不出来的凄凉。
她守着那盆万年青,拿着小剪刀默默地为它修剪着枝叶,她不容许有任何的黄叶。
外面的橘园里红绿相间,煞是好看。那一个个圆润的橘子,像一张张小姑娘的脸,笑着,笑着……她望着橘园,也笑着,那橘子多像她年轻时的脸,圆润,红艳,还有那甜甜的笑靥。微风吹起她花白的头发,她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脸。那么的粗糙,布满了皱纹。岁月不待人,转眼间当年那个美丽动人的姑娘已变得人老珠黄。
她的眼光又落在万年青上,它还是那么的青翠欲滴,为什么人不能像它们呢?万年青永远不老,橘子落了又会再生。而人呢?
风吹着枯叶,哗哗做响,像急了他的声音:“等我回来,橘子红了,我就回来!”橘子红了又落,落了又红,年年岁岁,岁岁年年,光阴带走了她的青春,带走了她的美丽,染白了她的头发,可还是没有等到他,但她还是不死心,守着橘园,守着他送的万年青,等啊,盼啊……
“喵……”一声猫叫打断了她的思绪,“盼儿,来!”猫跳入她的怀里。没有人同她做伴,谁也不愿意呆在这个偌大、空荡的橘园里,于是她抱来了猫,并取名叫“盼儿”。猫是很安静的动物,不像狗,只会乱叫。它们总是安静的睡觉,轻轻的叫,或者到处跑跑,它们会很安静的生活,然后死,她喜欢这份安静。
盼儿在她怀里不安分的扭动,爪子几次三番的伸向那盆万年青,都被她拉了回来。这盆万年青除了她谁都不能碰。一次盼儿撞翻了花盆,她发怒了,平生第一次打了猫,在猫儿“喵喵”的惨叫声中她住了手,哭了,把盼儿抱在怀里,盼儿是她唯一的伴儿呀。她不能失了盼儿,就像她不能失了万年青一样。
“吱呀”门响了,她惊起,飞奔,如果不是亲眼所见,谁也不相信一个六旬老太有如此体力。“我不是归人,是一个过客……”郑愁予的诗在她嘴里默默念着,可连过客也不是,风又一次捉弄了她。
秋天的阳光很暖,她总喜欢坐在紧靠着万年青的一把椅子上慢慢的剥橘子,看着橘子皮在自己手上变成一只红彤彤个小碗,于是她在“小碗”里点上蜡烛,变成了一个个发着红莹莹的光的小橘灯。她喜欢坐在一圈小橘灯里,偎着万年青吃橘子,那又酸的滋味总让她感觉他就在她身边。
深秋了,橘子也变红了,一个个又大又圆,美丽异常。她终于等来他的消息。可她见到的不是他含笑的眸子,是一只盒子,上面盖着当年她送他的手帕。来人告诉她,他在台湾结了婚,他很想念家乡,想死后葬在家乡的橘园里,临末又加了一句:“他很想念你,让我问候你这手帕……”不待那人说完,轻轻地拿起了手帕,她笑了,眼角却蓄着大滴的泪珠,“想我为什么不回来看我?”她展开了手帕,上面绣了一支橘子,橘子红艳圆润,红的像血;叶子青翠欲滴,像极了万年青的颜色。她转头看了看那盆万年青,的确,经过她日复日,年复年的修剪,万年青的叶子尽管青翠,却也所剩无几了。
原来天下没有不老的东西,也没有永远的东西,只是我们在一直修剪它,看不到而已,然后直到死亡才发现它的本质。
她默默的走开,人们开始忙碌起来,用铁锹挖土,吵闹声,金属碰撞声,让原本宁静的橘园一下子变得喧闹起来。她不发一言,只是轻轻的拨弄着万年青花盆里的土,直到人们挖好坑,放下骨灰盒,准备填土时,她叫住了人们,然后走过来,把刚刚挖出的万年青放在了骨灰盒上面。
……
当人们再见到她时,她已经死了,侧卧在一堆青翠欲滴的橘叶上面,身边围满了小橘灯,左手握着绣了橘枝的手帕,右手握着一个橘子,又大又红又圆的橘子。盼儿在她身边静静的睡觉……
风儿吹过,橘叶哗哗的响,橘子就站在枝头,红润娇艳。“等我,橘子红了,我就回来。我对你,像万年青,永远不老!”
然而,橘子红了,万年青却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