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时间生活在都市里的人,已经很难再见到土墙灰瓦的老屋了,只北京的四合院里还能偶尔发见在葱郁茂密枝叶掩映下的类似的老屋,这应该是历史陈迹,或者是建筑的古董,让人能想到过去生活的艰辛和岁月的沧桑。然而我故乡里还有不少这样的老屋,只是很少人居住,多半都坍塌或空置了。
这次故乡之行是在金秋送爽的九月,母亲想我回家去,我便回家来看看,这也是多年来少有的一次。当我风尘仆仆迎着夕阳踏上家乡的土地时,那里到处是一片繁忙景象,玉米正在收割,农人们都在密不透风的玉米田里忙碌,汗流浃背。到了家里,大门紧锁着,父母都去田里忙去了。
紧挨我家的是奶奶的老屋,院墙早已破败,大门也不知去向,我踏进去,童年的往事又一下子涌了出来。时光荏苒,一晃二十来年过去了,物是人非,物是人非啊!奶奶四年前去世后,爷爷便去了湖北的伯父家生活,中间极少回来,以至于院子屋子都空置了。
小小的四合院子里种了一片菜,肯定是母亲的创造,四周到处是绿苔和杂草,葱葱郁郁的,长满小院。屋前的枣树还是那样倔强顽强的生长着,象是在迎接我的归去,又象在守候奶奶的亡灵。奶奶生前几乎每天都要坐在这棵枣树下做活、休憩、吃饭、聊天。而我也总是在这树下,在奶奶的膝下,度过我的童年时光。睹物思人,奶奶慈祥的笑容,蹒跚的脚步重又映入我的眼帘,我不仅又一次潸然泪下。
母亲从地里回来了,身后跟着那条老黄狗,看我陌生,便吠叫不止。母亲见到我自然高兴的什么似的,一张憔悴的脸也绽放出欣慰的笑容,她又看到她的儿子了,这是她盼望一年少有的几天时光,幸福的时光。
我问了家里的近况,一切如昔,平平淡淡,无所谓好,无所谓不好,反正大家都身体健康,平平安安的,我感到舒畅了许多。父亲说我回来的很好,正是收割季节,可以帮忙收收庄家,我重重的点点头。我很高兴能替父母分担一些艰辛的劳动,十几年来因在外读书和工作,极少帮他们下地劳动了,想来很是惭愧,双亲已老,儿女远去,这是多么凄凉的离别又是多么刻骨的牵念啊!
晚饭时我问奶奶家的老屋还能住吗?
“不能住了,不能住了,”父亲摇着头说,“自从这个夏天下了几场暴雨,屋里都灌满了水,不是我用几根木头支着南墙,早就倒塌了。”
是吗,我想进去看看?
“进不去的,”父亲睁大了眼睛,似乎担心我进去了会有什么危险,“屋门都打不开,墙基已经下沉了。”
我不信竟有这么严重,我要了钥匙,很费劲的打开锈迹斑斑的锁,用力的推门,门只裂开了一条两寸宽的缝隙。门框下沉,门板被屋里的地面挡住了。我从门缝隙朝里望去,屋里黑沉沉的一片,什么也看不到,却有一股强烈而刺鼻的霉味扑面而来。我多想进去看看,看看当年我睡过的小床,看看奶奶放东西的橱柜,看看那一张油迹斑斑的方桌……唉,可是我进不去,时间的魔术师把这一切都封存在老屋里,把它们与我彻底的隔断了,我的心如针刺般的痛。岁月如流水,一刻不停地把我从少年推到了成年,把奶奶从老年推进了坟墓,想到这里泪花儿又溢满我的双眼。
父亲在旁边说,这房子早就该拆掉了,都三十多年了。我沉默不语,凝视着面前的老屋,在我心灵的深处,我愿意它永远屹立着,永远不要倒掉,永远赔伴着我。
大凡失去了的东西才是最好的,于人于物都是如此。
是的,老屋在我心中是永不会倒塌的,因为有奶奶的灵魂支撑着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