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力老乡,16年前,你抛下了一双儿女一走了之。如今我已把他们抚养成人,你的大女儿张娟考上了大学,儿子张军也参加了工作。无奈我患上了胃癌,命不久矣,希望在我临终之前为弟弟妹妹找到他们的亲生父亲,让他们不再沦为孤儿!——你过去的邻居张韬。”互联网上,这则寻人启事引发了一轮“人肉搜索”……
遗弃双孤,
邻居哥哥为你们撑起一片天
1993年11月7日,云南省曲靖市郊区的农村青年张韬家中简陋的饭桌上,两个小孩子捧着饭碗狼吞虎咽。张韬端着碗,有些食不下咽。
时年20岁的张韬,从小父母双亡,一个人艰难度日。饭桌上这两个孩子,是他邻居张力的亲生儿女,姐姐叫张娟,弟弟叫张军。张力本以种地为生,后来靠做厨师挣了点钱,不料染上赌瘾。第二个孩子出生后,妻子不能忍受丈夫好赌家境贫寒,竟离家出走,张力找了几年,也不见她的踪影。
1993年11月,为了躲赌债,张力悄悄离家,丢下两个小孩在没电没水的冰冷家中哭泣。张韬知道后,把孩子们领回了家,摆上饭菜,让他们吃上饱饭,又铺床让姐弟俩睡觉。
张力应该不会抛弃自己的亲生骨肉,抱着一丝幻想,张韬让姐弟俩在自己家里暂时住下来。6岁的张娟显得早熟,照顾4岁的弟弟、收拾屋子忙个不停,张韬哥哥从地里干活回来,她还摇摇晃晃地端来洗脸水,脆声地说:“哥,洗脸!”饭桌上,姐弟俩充满童趣的叽叽喳喳,也令张韬孤单的生活多了些欢乐。
转眼5个月过去了,没有任何关于张力的消息,张韬隐隐觉得老张不会再回来了。这时,他才意识到这姐弟俩成了手上一块烫手的山药,自己靠两亩薄地勉强能吃饱穿暖,突然多了两个孩子,怎么养得起呢?把他们送给谁养呢?孩子的妈妈几年前离家后,再没有半点消息。孩子的爷爷奶奶去世了,又没有伯父叔叔姑姑,只听说外公外婆在东北,从没见过人影……经历了数个不眠之夜后,张韬终于下决心把姐弟俩送到福利院。
送孩子进福利院前,他想带孩子快乐地玩一天。其时正是四月天,樱花开得烂漫美丽,他带着姐弟俩去动物园看樱花。那一树树殷红粉白的花朵,让小姐弟俩兴奋不已。趁此机会,张韬故作轻松地问姐弟俩:“下星期送你们去福利院吧,哥哥有事情要出门……”
本来有说有笑的小姐弟俩,眼神立刻暗了下来。张韬看在眼里,难过极了,叹气道:“哥这是为你们好,不想让你们跟着我吃苦!”小张军用胳膊抱住张韬说:“哥去哪里我就去哪里,我们不怕吃苦……”小张娟噙着眼泪抬起头说:“哥哥,只有孤儿才去福利院的,我们也是孤儿吧?”
张韬的眼圈红了,“孤儿”两个字,深深刺疼了他的心。双亲早亡的他,靠着乡亲们轮流接济才活了下来,他最懂得孤儿的苦楚和可怜……他把两个孩子搂在怀里,像是对自己也像是对孩子说:“你们哪里也不去。我有手有脚,能养活自己,就能养活你们两个!”小姐弟俩破涕为笑,一齐欢呼起来。主意改变后,张韬竟感到一阵轻松,原来收养这两个孩子,才是他内心真正的选择。
从这天起,张韬把姐弟俩正式安顿在家,当起了他们的大哥,也担起了他们的吃穿。考虑到两亩薄地糊不住三张嘴,张韬带着弟弟妹妹去到省城昆明,拿出仅有的积蓄做起了贩卖水果的小生意。每天早晨出门前,他先把水打好,饭菜烧好,拜托邻居大妈午饭的时候,帮姐弟俩把饭菜热一热。
张娟、张军每天都在家附近的路口等着张韬收摊,然后抢着帮他把板车推回家。吆喝了一整天的张韬嗓子都哑了,但看到那两个一蹦一跳跟在身边的小身影,一天的劳累也就不见了。
做小生意日晒雨淋,又苦又累,但赚不到钱。偶尔拎回一块肉,张韬自己不舍得吃,全都夹到张娟、张军的碗里。邻居同情他家的情况,做了粑粑、蒸了包子,总会分些给姐弟俩吃。小孩子都嘴馋,有时姐弟俩吃到一半才想起来,在外面干活的哥哥还没吃,于是强忍馋虫把没吃完的留在碗里。张韬回家的时候,看到那些吃了一半的肉包或者印了牙印的大饼,心里又是好笑又是感动。
1995年8月,张韬从同行那里得知,丽江市华坪县刚收获的芒果因为雨季山路太陡,大货车无法通行而滞销。他连夜向朋友租借了一辆小型面包车,上山去收购。搬运装车全是自己一人,张韬连着几天几夜没合眼,饿了就啃口馒头喝口冷水,三天下来瘦了好几斤。这批芒果运回后卖得很好。1998年春节,他给姐弟俩一人买了一件新衣服,还有一些年货。这样热闹而欢乐的春节,张韬自从7岁那年父母过世后,就再也没有过了。
噼啪的爆竹声中,孩子们又长大了一岁,姐弟俩到了上小学的年纪。但外地户口上学需要一大笔赞助费,而张韬一直未办理正式的领养手续也是一个问题。他跑遍了昆明的小学,一次次碰壁、被拒绝,急得嘴上都起了燎泡。就在一筹莫展的时候,邻居告诉他,在南窑市场门口开小吃店的那家人,前几年也收养了弃婴,但他们家有女儿,不具备领养条件,这家人就去办理了“事实收养证明”,入学问题也解决了。于是张韬又开始一趟趟地跑民政局,终于拿到民政局开具的介绍信。他找到当地的叶青小学并说明了情况,学校爽快地接受了姐弟俩,而且没要张韬出一分钱的赞助费。
9月,姐弟俩第一次坐进了梦寐以求的课堂。在教室外,隔窗看着姐弟俩端坐在教室里,双手背在身后,用稚嫩的童音朗朗背诵课文,张韬心里充满了自豪和欣慰。
2000年2月,张韬靠着平时积蓄买了一辆二手小货车,在南窑水果批发市场租了个固定摊位。姐弟俩常利用课余时间到张韬的摊档帮忙,张娟记账、招呼客人都很利落,张军推车搬箱,干活不惜力气,还常常对哥哥说:“哥身体不好,这力气活还是看我的!”长期起早贪黑,张韬落下了胃痛的病根,他一直没去看病,弟弟妹妹都在读书,将来还要读大学,花钱的地方多啊。
2004年,水果市场改建,张韬租下了一个十几平方米的店面,水果摊变成了水果礼品超市。好运连连,经人介绍,张韬和做护士的青岛籍女孩李慧娟相恋了,并打算第二年结婚。
这年农历新年的前夕,张韬把女朋友带到家里吃饭,并兴冲冲地向她介绍自己的弟弟妹妹。女友看着尚未成年的张娟和张军,又看了看跟弟妹有说有笑的张韬,眉眼间露出一丝复杂的神色。张韬送她回家的路上,李慧娟突然问:“听说你弟弟妹妹跟你没有血缘关系?”张韬说:“的确是,但这两个孩子跟我,比真正的一家人还要亲呢。”他兴高采烈地讲起弟弟妹妹如何懂事听话,但女友沉默着,一路无语。
第二天,张韬接到了女友母亲的电话:“这两个无亲无故的孩子,你要养他们到什么时候?我女儿不能跟着你受这份苦,要么你把孩子送到孤儿院,要么你们分手。”张韬立即说:“虽然他们和我没有血缘关系,但这些年彼此相依为命,他们比我的亲弟弟亲妹妹还要亲!我就是一辈子打光棍,也决不会抛弃弟弟妹妹!”
女友离开了,张韬并不后悔,还在选择女朋友的条件中加上了一条:要能接纳姐弟俩一起生活。此后,张韬在热心邻居的介绍下相了四五次亲,但一听说要和弟弟妹妹一起生活,要供他们读书,姑娘们都掉头离去。
身患胃癌,
寻找生父做好最后接力棒
2005年,张韬扩大水果礼品超市规模,还聘请了员工,当上了超市的老板。2008年,张军高考落榜,在哥哥的超市工作;张娟则以优异的成绩考入云南师范大学,一家人好几天都喜气洋洋。把张娟的入学通知书看了又看,张韬突然想起失踪10多年的张力,如果他知道张娟这么聪明争气,张军又这么懂事能干的话,心里会怎么想呢?
超市的规模扩大了许多,但利润上不去。上了大学的张娟,经常从图书馆带些经济管理的书给张韬,回到家,还做起哥哥的老师。在张娟的鼓励下,张韬也去参加各种学习班和讲座。凭着不断学习,超市的经营终于走上了正轨,仅仅两年间,便有三家分店开张。
2008年秋,35岁的张韬开始明显消瘦起来,还经常感到眩晕无力。不久,他还出现了吞咽困难、吐血的症状,到昆明市第一人民医院去看,医生查出他已经是胃癌晚期!
住院后,张韬在医生的建议下开始进行化疗,化疗后的张韬不能进食,张娟就一点点地从他的嘴边滴入营养剂;张军听说蜂胶对刚接受化疗的人十分有益,便千里迢迢跑到丽江,在山里寻找最好的天然野生蜂胶,又马不停蹄地赶回昆明。
张娟和张军住进了病房,每天细心地为哥哥滴喂营养品、擦洗翻身。听说碱性的面食可以防止癌细胞的分裂,姐弟俩就把面和蔬菜尽量煮得稀烂,这碗面让张韬连连说好吃,张娟却忍不住偷偷抹泪了:她和弟弟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为哥哥做过饭!想不到给哥做的第一顿饭,竟然是在重症病房里……
在姐弟俩的细心照料和不断鼓励下,张韬身体好转,出院了。
回到家后,张韬所做的第一件事,是写下遗嘱。他将自己的上百万元资产与三家连锁超市,全部转赠给张娟、张军两姐弟。接着,他又打开电脑,在天涯社区等论坛上发帖寻找张力。他想,自己也许不久于人世了,能找到张力,姐弟俩就有亲人可以托付了。
张韬没想到,自己发出的帖子在网友中引起了强烈的反响,他们纷纷跟帖称赞“哥不是一个传说”,还通过“人肉搜索”,搜出了有关张力的情况:张力在广东番禺一带做过小买卖。
这时候是2009年2月,张韬立刻拖着刚复原的身体飞到广东。几天后,张韬终于找到了张力。眼前的老张白发苍苍、憔悴不堪。张韬心头本来堵着16年积攒下的千句万句的责问,本想劈头盖脸痛骂一顿张力,此时竟然骂不出口,只是说:“张军像我一样高了,张娟考上了大学。”张力浑浊的眼睛里放出喜悦的光芒,眼泪大滴大滴地落下:“三年前,我曾回到曲靖寻找儿女,房都塌了,邻居也不知道你带着姐弟俩去了哪里。”张力如此潦倒的处境,让张韬心酸不已,他没有把自己得了重症的事说出来,叹了口气说:“你早去昆明,与一双长大成人的儿女相认吧。”
张力突然用手捂住脸,号啕大哭:“我没脸啊!没脸去见孩子……就是一个畜生也不会丢下幼仔……我不是人……”任张韬怎么劝,他就是不敢去见姐弟俩。张韬只好在当地给他安排了住处,自己返回昆明,打算从长计议。
生命绝壁,
相亲相爱一家书写生命传奇
2009年7月底,张韬的病情突然恶化,只能回到医院再次接受化疗。他比以前更虚弱,还出现了腹部积水、呼吸困难、高热等症状,张娟和张军急得心都碎了,难道哥哥这回真的要离开了吗?他们一边照顾张韬,一边四处寻访有治疗癌症经验的中医。为了减轻哥哥的痛苦,张娟买来了一些中医有关穴位和按摩的书籍,一有空就帮哥哥按摩。
有一天,张韬睁开眼睛,看到张娟坐在床边正暗自垂泪。想逗张娟笑一笑,他轻轻地唱起《哥只是个传说》:
每一个传说都会随时间褪色/每个强者都会有背后的辛酸挫折/所以活得洒脱是因为懂得取舍/之所以淡漠/是把一切都看破/请你不要再迷恋哥/哥只是一个传说……
张娟听了,抱住哥哥放声大哭……
8月2日,张力突然来到医院看张韬。原来他还是忍不住对儿女的思念,悄悄来到昆明,并向张韬的朋友打听儿女的生活状况。听说张韬已患上胃癌晚期,他急忙赶到医院。看着躺在床上的张韬,张力“扑通”跪在了床前,老泪纵横,说:“恩人啊,你千万不要走,给我一个报答的机会!”张娟和张军看着这个奇怪的老头,心里又惊诧又疑惑。
张韬急忙让姐弟俩把张力扶起来,轻声说:“这个人就是你们的父亲。”
这句话仿佛一声惊雷,张娟和张军都惊讶得瞪大了眼睛……面对阔别了16年的儿女的目光,张力无地自容,垂下头喃喃地说:“对不起……你们可以不认我,应该不认……”千般滋味涌上心头,姐弟俩一言不发,气氛显得很尴尬。
张韬知道姐弟俩一时无法接受父亲,说:“哥从小是孤儿,多少年了,一直在想,如果能叫一声爸爸,是多么幸福啊!就算父亲有再多不是,也是为生活所迫,他现在有勇气来见你们,说明他还是惦着你们……”
在张韬满含期待的目光中,张娟拉着张军走到了父亲面前,叫出了一声久违了16年的“爸爸”,三个人哭着抱在了一起。
为了照顾恩人,张力住在病房里。他曾当过厨师,对食疗有一些经验,每天用各种中药材与红枣、银耳等食材,熬制滋补汤给张韬喂下。
有一次,张韬突然说想吃馄饨,张力听了,也不声张,立刻冒着酷暑,跑到农贸市场买了新鲜的蔬菜和瘦肉,包了小馄饨。他想让张娟、张军也尝尝,就包了三人的分量送到医院。刚到病房门口,看见张娟正端着一碗馄饨,高高兴兴要喂张韬吃。见是一次性纸碗,知道是街头买来的,张力赶紧制止说:“你哥正在疗养期,身子虚,千万不能乱吃这街边摊买的东西。”张韬说:“是我突然想起来以前家门口卖的馄饨好吃,就让弟妹帮我去买的。”张军说:“以前住在城南的出租屋时,我和姐姐最喜欢吃门口卖的馄饨。哥每次花两块五买一碗,全让我和姐姐吃了,我们每次都想不起来给哥留一个尝尝。今天哥说想吃从前的馄饨,我和姐姐觉得无论如何也要让他吃上……”
听了儿子的话,张力的心头充满了感动。他打开保温瓶,里面装着热乎乎的馄饨,哽咽着说:“小娟、小军,你们都没吃过爸爸煮的馄饨,可比路边摊的好吃多了。”
为了寻找最好的中医治疗方法,张力和一对儿女翻阅资料、请教专家的偏方数量不下几十种。为了去见一位有名的老中医,张力乘大巴去了四川,在崎岖的山路上汽车打滑抛锚,差点滚落山崖。父子仨终于找到一种用蛇皮、薏仁等药制成的偏方,非常适合张韬的病情。张力于是每天亲自去抓药、熬药,张韬吃了一个月后,发烧、腹水等症状渐渐消失了。
因为医生说心情乐观对于抗击癌症非常有效,姐弟俩使出浑身解数,给张韬讲各种趣事,有时张力也插进来讲笑话,逗得三个人都哈哈大笑,在万物肃杀的隆冬,张韬的病房里却是暖意融融、笑语不断,一家人用温情与爱意,支撑起了与病魔抗争的风帆。
几个月后,张韬能下床了,能正常活动了。医院的检查诊断报告,更让一家人欣喜若狂:病情已经得到有效控制,只要坚持中医治疗,有希望康复。
2010年春节前,张韬终于出院。张娟一边上学,一边继续照顾康复期的哥哥。张军则开始接手打理水果礼品超市的生意,成为家里的顶梁柱。看着相扶相依17年,如今终于长大成人的弟妹们,张韬心中倍感欣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