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岁的陈秀凤刚刚下岗,丈夫又开出租车遇害。为了还债,更是为了活出一份人的尊严,她咬紧牙关,挑起了一副寻常人难以承受的生活重担
那一刻,我只感到天旋地转
我是顶替退休的父亲进恒丰纸箱厂的。到了1995年,工资拖着发不下来了。我丈夫当时在厂里开小车,可厂子不景气,许多司机也就闲起来。
两口子在一个单位,却拿不到钱,这样困下去,可不是办法。丈夫跟我商量,想拿出家里的积蓄,再借点钱,买辆车跑出租。我们借了5万块钱的债,又加上自己的3万多,买了一辆夏利轿车,跑起了出租。
那时,丈夫已经办了辞职手续,而我也正处在下岗的边缘。虽然不发工资,我还是每天坚持上班,无论怎么说,那毕竟是干了二十多年的单位,可不能说丢就丢了。
其他工人都能体谅厂里的难处,几个月没发工资也都硬撑着每天到厂。厂子却在四处寻找能够兼并它的企业。1996年的春天,我们厂终于被外商包装公司所兼并,工人除了35岁以下的给安排以外,其余一律给200块钱生活费,回家待业,自谋出路。我那年40岁,自然,两手空空地离开了工厂。
刚开始我的确是感到了轻松。一方面丈夫开出租,每天至少能挣个百儿八十的,另一方面儿子正准备考大学,高三的功课压得孩子喘不过气来,我在家正好可以从各方面给他们当后勤,照顾好他们。
现在回想起来,那些日子是我这一辈子最幸福的时候。
因为不用为每天的生活发愁,因而,我没有压力。因为我没有过高的要求,所以,对那种每天在屋里转来转去,伺候一大一小的生活也能将就适应,那时我总想,我这辈子也在工厂出过力,该干的都干了,不该再去对命运存有什么改变的奢望,能够把儿子培养成有出息的人,我也就知足了。
可就在我安分守己准备在家里消磨自己的下半生的时候,灾难却毫不客气地找上门来,从此改变了我所有的一切,也毁了我们这个原本平静、祥和的三口之家。
那是1996年的春节前夕。
腊月二十六了,丈夫仍要出车,我说:“眼看到年三十了,该歇歇了,这时候街上人少,车也不多,就别出去跑了。”可丈夫思忖了半天还是出去发动了车,他说,正因为街上车少,活儿才好拉,而且,这会儿好多人都是回老家过年,拉几个远程,还能多赚点,要不,咱这债务什么时候能还清啊。
提起那几万块钱的债务,我不吭声了。这几天临近年关,我们家已经走马灯似的来了好几拨讨债的人,丈夫辛辛苦苦跑了一年的钱,都填进了这个窟隆,可还差着3万多块,最后,那位债主揣着俺们家的房产证走了,说是等我们过了年,拿钱来赎。
记得那天天气冷得出奇,阴阴的天空飘着零碎的雪花,丈夫推门出去,我在后面喊:“别贪赚钱,拉几趟就早点回来。”丈夫闷声闷气地说:“知道了。”
那天晚上一直过了12点,他还没有回来,我害怕起来,忙呼他的BP机,可就是没有回。
晚上的雪下得更密了,我推醒睡得迷迷糊糊的儿子,让他陪我到路上去等。
可满天遍野都是一种银刺刺的白,哪里有什么车和人的影子,这种天气谁不是在家守着热热的暖气看电视,可我们娘俩却深一脚浅一脚地在没脚踝的雪堆里来回走,期望丈夫那辆车的灯光能照过来。
我在心里发誓,等丈夫回来,说什么年前也不让他再出去了,这报纸上整天宣传出租车司机要注意行车安全,可天知道什么时候就出意外的事,何况城里已经发生了几起出租车被抢劫、司机被害的案件了。
直到第二天凌晨,我丈夫也没有回来。
我吓坏了,忙跑去派出所报了案,可心里还有着几丝侥幸,我想也许他出了城,赶往乡下,又下着雪,返不回来,就找地方住下了。也许,他去了外市,现在正在返归途中,也许他出了事故被人送进了医院,可无论出什么事,我想他都会给家里来个电话,不会这样一天一宿音信全无。再怎么想,我也没想到那种报纸上登的事会降临在我的头上。
那个年我跟儿子是在恐惧中度过的。电话铃一响,我就半是狂喜半是害怕,狂喜是以为电话会是丈夫打来的,害怕却是怕是派出所打来的,告诉我丈夫失踪的真相。
正月初三,派出所的人真的登门了,望着他们一脸的沉重,我几乎晕了过去。
其实,这个年他们也没有过,马不停蹄地到处调查侦破,终于,在黑龙江漠河境内,破获了一伙专门抢车杀人的罪犯,在他们交待的被害者名单上有我丈夫的名字。可尸体早已被他们焚毁了,车也被拆散卖了。
面对突来的横祸,我只顾搂着儿子放声大哭。要不是儿子寸步不离地守着我,可能我早已跟随丈夫而去了。
处理完丈夫后事的那些天,我只顾伤心痛悔,一颗被这打击搞得有些麻木的心,对周围的一切都失去了反应。
可当有一天,儿子对我说:“妈,今天我们参加毕业考试,你能不能别再让我吃方便面!”儿子的话如一记重锤敲在了我的心上。
丈夫已经去世几个月了,可我一直还沉浸在那难以自拔的伤痛中,浑浑噩噩地打发着跟儿子的日子。我却从来没有想到去抚慰一下孩子受伤害的心灵,只顾自怨自艾,把生活搞得一团糟。
晚上儿子回来,我破例做了几个菜,人也收拾了一下,然后对儿子说:“这些天,妈一直无法接受你父亲突然不在的事实,所以,让你受委屈了。从今后起,这个家就是我们娘俩的了,你安心考大学,妈妈出去再找工作赚钱,来供养你。”
儿子犹豫了半天,对我说:“妈,我想高中毕业就去找事做,不考大学了。”
“为什么?”我吃惊地问,儿子一直是班上的前几名,是公认的大学苗子,怎么能放弃呢?
“我不能再让你辛苦,我已经17岁了,我要自己养活自己。”
儿子的话让我悲喜交加。人们常说家难使人成熟,儿子真地长大了,知道了生活的艰难和父母的不容易。儿子懂事我高兴,可大学不能不考,将来这个社会,没有知识光凭有把子力气是不会有什么出息的。
我坚决制止了儿子的打算,同时,也下了决心,无论再怎么难,我也要让儿子读得起大学,这也是丈夫生前的唯一心愿。
身处绝境时,人反而会一往无前
转眼到了6月份,天开始暖和。我也上街到劳务市场找开了工作。跑了大约有三四趟,终于有一家快餐店聘用了我,帮他们洗碗,月薪400元,我高兴极了。加上厂里每月的200元,这样我跟儿子每月有600元的收入,节省着过也将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