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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岁之前,他有过一段锦衣玉食的日子。他的父母曾是小城里有头有脸的人物,伴随着他成长的当然尽是些夸奖恭维的话。直到有一天夜里,检察院的人敲开了他家的门。回头看见父母惨白的脸,他隐隐约约感觉到生活从此会变个方向行驶了。
接下来的日子里,人们都像躲瘟神一样躲着他。直到有一天,他放学,家门口坐着个人高马大的乡下女人。她是他的婶婶,在爷爷的葬礼上,他看到过她。
她利索地拍去身上的土,粗声大嗓地说:小海,我是来接你的。他一下子蹲在地上哭了起来,这些日子以来,从没有人给他个好脸色。女人扳了他的肩膀,说:大小伙子,哭啥嘛,天又没塌,有手有脚的。
他跟着她来到了那个依山傍水叫北兴屯的地方,走到一间仿佛一脚就可以踹倒的低矮的草房前,她回头对他说:到家了。然后高一声低一声地喊二丫。他愣了,这样的房子能住人吗?草房里走出来两个人,一个是喝得有点晕头转向的叔叔,一个是又黑又瘦的女孩,松松垮垮地穿着件大布衫。很显然,那是婶婶的衣服。
婶婶一到家就拎了猪食桶喂猪,骂声也跟着响起来:我要是不在家,这猪就得饿死,我嫁到你们老吴家,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啥福没享着,还得干这种替人擦屁股养孩子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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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母亲的时候,他就拿她跟母亲对照。她抽旱烟,一嘴大黄牙。似乎是胃不好,吃过饭,不停地打嗝,几毛钱一袋的盖胃平她一把一把地吃。一家4口人挤在一个大火炕上,他很不习惯,尤其是她一沾炕,呼噜就打得山摇地动的。而母亲总是温柔浅笑,说话从来都没有大声过,就是训斥那些来家里的人,也都是微笑着,轻言细语,却让来人出了一头汗。
很快,他到邻村的中学里上学了。小城里的教学质量好,他的成绩在村中学里自然是最好的。
接下来的暑假,她扔给他一把镰刀,说:别在家吃闲饭,玉米地里的草都吃苗了。他第一次进入一人高的玉米地。玉米一根根枝叶相连,整片玉米地就像个密不透风的蒸笼,人进去,闷得喘不过气来。她割完了3条垄,他连半条垄都没割出来,她返回来,嘴里骂:真是你们老吴家人,干啥啥不行,吃啥啥不剩。他听了,一声不吭,疯了一样抡起手里的镰刀割草。
暑假结束时,他已经像屯子里的孩子一样晒得极黑了,细细的胳膊也变得粗壮了。他照着她家碎了半边的破镜子想:或者这辈子,他就得在北兴屯当个庄稼汉吧。
接下来,平时吝啬得一分钱都要掰成两半花的她扯出一张50元的钱给他,说:你去街上上点冰棍,回来卖卖,不然下学期你花啥。
他犹豫着,二丫接过钱,说:哥,我跟你去。
50元钱上了足足一袋子冰棍。他第一次背那么重而且冷的东西,背到村里,他快冻僵了。接着,他就挨家挨户去卖。那次,除了还她的50块钱,他还挣了30多块钱,这是他这辈子第一次挣到钱。只是,那钱在他兜里还没焐热,就被她要了去。看着她沾着唾沫数钱,他在心里鄙视她,从没见过这么低俗贪财的女人。
在他眼里,她最大的爱好就是数钱,她说:攒够了钱,我也盖它三间大瓦房,让屯子里的人都看着眼红。叔叔在旁边嘿嘿笑。她一脚踹过去,要是你少喝几瓶马尿,我的房子早起来了。
那个一进门就喊“肚子饿了,饭怎么还没有做好”的人是儿女。那个一进门,衣服都来不及换,就下厨房烧菜做饭的人是父母。
那个一会说“粥烫了”,一会嫌“菜咸了”的人是儿女。那个哪怕就一点青菜、豆腐,也要精心烹饪,力争做出滋味的人是父母。
那个成天抱怨作业多,实在太累的人是儿女。那个累了一整天毫无怨言,洗衣打扫卫生后再“陪读”的人是父母。
那个动不动就开口要钱,不给就生气的人是儿女。那个省吃俭用、精打细算,却从不在教育投资上吝啬的人是父母。
那个记不住家人生日,可一到自己生日就早早召集同学、朋友聚会的人是儿女。那个很少记自己生日,却用心为家人准备生日礼物的人是父母。
那个早上赖床,还不停抱怨家人叫他的人是儿女。那个深夜入睡,黎明即起,准备早点的人是父母。
那个受了一点委屈回家苦水倒个不停,以求得同情和安抚的人是儿女。
那个在外面受了再多气,回家后却强作欢颜的人是父母。
那个有牢骚就发,有烦恼就怨,把家当作坏情绪“宣泄所”的人是儿女。那个把苦埋在心中,生怕让自己不良情绪影响家人的人是父母。
那个宁愿把大量闲暇时间放在娱乐、和朋友聚会,却不愿回家看看的人是儿女。那个只要看到亲人,哪怕就一会儿,都神清气爽的人是父母。
那个总以自我为中心,从不把家人太当回事的人是儿女。那个从不把自己当回事,却总以子女为荣四处“炫耀”的人是父母。
那个总喜欢将爱挂在嘴边,却很少付诸行动的人是儿女。那个从不把爱字说出口,却将爱播撒于生活每块土壤中的人是父母。
爱,总是差那么一点点!这就是父母和儿女的区别所在。或许,只有等到儿女也成了父母而且慢慢变老的时候,才能真正理解什么叫爱,并将其付诸生活的点滴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