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他们都已读高三了。他是一个差生,除了打得一手好篮球以外,几乎一无长物。可是他的球打得实在棒极了,只要成绩能够稍稍过得去,是极有可能保送进一所好大学的。于是班主任老师便把他调到前排,与优秀的她同桌。
同学们都笑他笨,笑他丑,只有她不笑,她是个很美丽的女孩子,同时也非常骄傲。她不笑他,但也从不正眼看他,仿佛他这个人根本不存在似的。
他从来不问她问题,也从不捣乱,从不给她添麻烦,老师给他调座位本想让他提高成绩,可是他的成绩反而更差了。他无声地坐在她身边,有时候拿一本武侠小说藏在书桌里看,有时候趴在桌上睡觉,有时候听她和后桌讨论问题。也不知怎地,他对她有种莫名其妙的崇敬,认为她是仙女一样,神圣而不可接近。
临毕业前夕,保送的事情忽然发生了变故,只有一个名额,却有许多人争取,老师一再向校长力争,却拗不过另外一位老师,他的班里有一个男生球打得差些,成绩却十分好,最后,他被无情地剔除。当这件事决定那一天,老师几乎是带着哭腔告诉他这个消息,他却傻傻地笑着,不以为然。
他进了一家工厂当工人,而她则顺理成章地考入了大学。
至此,他们两人之间已经形成了一条深深的沟壑,足下已不是昔日相同的起点。她,在她的世界里高速地飞升;而他,则在他的天地里默默地蹉跎。
但他十分想念她。即使他们从未有过一句半句的对话,但是在他心里,她的影子已经深深地生了根,渐渐地发出芽来,他想念她!冷雨敲窗的夜晚,他辗转,辗转,辗转,想念那一袭华美的缎衣,那一位骄傲的少女。
终于,他鼓足了勇气去找她了。在站台,他一眼便认出了她,她穿着一件缎衣,华贵的,骄奢的,珠玉纷陈,袖子发出寒香。她长高了,头发也长了,他奔过去,脸憋得通红,却不知说什么才好。她被他吓了一跳,脸上的表情在表示着她已不记得他了但是,一瞬间,她笑了,惊讶地轻轻一笑,说:“你不是那个打篮球的吗?”他使劲点头,这是他第一次看到她笑,她的笑容竟然是媚态毕露的,有一小颗一小颗晶莹的牙齿。
她放寒假,他却为了她旷了班,只因她说了一句:“挺想学打篮球的。”
他们在空旷的操场奔跑,冬季的太阳,淡白、微弱,疏疏地照着他们额头上的汗珠儿。他把球传给她,她接了球向篮筐掷去,十分娇柔,弱不禁风的样子,又笑靥如花,恍若天人,他望着她——从前,她不跟他说话的,而现在她和他一起打球了。世界是可以改变的,是的,可以改变的。于是,他对她表白了心迹,稚气地,单纯地,没有技巧地,然而她听后忽然大笑起来,半真半假地说:“你真有意思,不过,除非你考上大学!”
如果考上大学就可以博得她的芳心,那么他愿意努力,他又重回到校园,开始了复读的生涯。吃力地,他苦苦撑持着,他考了两年,终于,被一所体育院校录取。
大学生活悠闲,安静,恍若世外桃源。然而他想念她,在考前那些苦熬的黎明,在那些挑灯的夜里,她就是他的航标和灯塔,多少次,他想放弃了,想逃跑了,可是一想到她动人的笑容,他就一骨碌爬起,乖乖地去温习。而现在,他已有两年没有她的消息了,他真想见到她,就等假期吧,大学的假期总是很长很长的。
在校园里,他结识了很多朋友,男的,女的。其中便有一个名叫小雨的女孩,小雨很平凡,然而她对人坦诚率真。大家都喜欢小雨,可小雨独独对他关怀备至,几乎每天都来找他,不是送来一块蛋糕,就是找他打球,小雨的球打得很好,她穿着运动衫裤,奔跑投掷,灵活自如。
可是他并不在意小雨,小雨对他好,他装做看不见,小雨故意不理他,他也不去找,他只是木木地,让人心寒。小雨终于让他气坏了,小雨哭着一步步向后退,他却站在原地,发呆似地看着这个女孩子伤心。
终于到了寒假,他选了个明媚的日子去找她,在她家的门外,他仿佛听见许多人的笑语,他敲敲门,有人来开,是一个美如冠玉的年轻人,他的心里就“咯”的一下,然后,他就看见她娇嗔地趿着拖鞋从人群中出来,很自然地依偎着那个少年,瞪眼望着他,还是当年的神情,她不记得他是谁了,但是不久,她便笑了,惊讶地轻轻一笑说:“你不是那个打篮球的吗?”
她亲密地依偎在那个少年身边,她已经忘记了两年前的许诺,或许,从一开始她就是说说玩的,像那句“你不是那个打篮球的吗?”只是说说而已。
他想起了小雨,他本来应该对小雨好一点的。
爱情,本是一件朴素的袍子,然而人类是富于想象的生物,愿意把它蒙上华丽的色泽,成为一袭缎衣。于是便有了春感秋悲,朝啼暮怨,于是便有了为爱所受的种种磨难、坎坷、悲伤。可是缎衣虽美,终究无法温暖一颗渴望温暖的心,它的内容并不实在。
所以,明智的人,切莫将缎衣被挂身上,留待御寒,你应该找寻的,应该是那一件弃置已久的朴素的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