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每天都有鸡蛋吃,谈不上好吃,谈不上难吃,谈不上喜欢,也谈不上讨厌。而有关鸡蛋的往事历历在目……
小时候的我是在姥姥家长大的,直到上学才回到县里。那时学校总会举行一些活动,于是姥姥每每都会给我煮好多鸡蛋让我带着,我嫌丢人往往都找个没人的地方把鸡蛋悄悄的扔掉,因为我觉得包装精美的零食吃起来比鸡蛋好吃也比鸡蛋有面子。姥姥也曾用花花绿绿的布缝起一个袋子给我做书包,难看的样子我死活都不要,我更喜欢带卡通图案的小书包。后来,妈妈跟我说,她小的时候,每每开个运动能带几个鸡蛋是很奢侈的事,用花花绿绿的布缝起的书包背出去会很让人羡慕,后来,我觉得我很不懂事,那么小的我有那么多人爱我,我却不知道珍惜……
我出生的时候,妈妈的姥姥,姥爷我的太姥、太姥爷还在。由于妈妈在县里工作,于是就由他们照看我。我听说有一次家里没有人只有太姥爷看着我,我当时很饿就把太姥爷堵在角落里要吃的,太姥爷不会做饭,于是上了一股火,急火攻心,不久就离开了我们。太姥爷去世的时候我记得,我没有哭,大人和我说太姥爷在睡觉,我知道他们在骗我,东北农村的门都会用一个有弹性的东西做门弓,我就站在角落里一下一下的拉着门弓,不哭不闹不和人说话。不久,太姥也去世了,太姥临走的时候也不知道我的名字,她耳朵不好使,别人告诉她好几次她总打岔闹出了不少笑话,她很喜欢我,老一辈人都用烟袋抽烟,那时只要太姥把烟袋装上烟敲一敲我就知道拿火柴过去给点上,大家当时一致认为我比小狗有用,太姥走的时候,我站在同样的角落拉着门弓,一下一下,不哭不闹不和人说话,静静的看着太姥离去……
姥爷是个严肃的人,当时算是知识分子,有些文化,字写得很漂亮。多数时候对儿女都是冷冷的,只有面对姥姥的时候会有个笑脸,姥爷其实是喜欢我的,偶尔会教我认识一些字,偶尔会给我买一袋饼干,那个年代没有什么太多花样的小食品,一包纸包的加钙饼干就已经很奢移了,姥爷是兽医,他有一个医药箱上面写着“为人民服务”那几个字也是我最先认识的字,手术刀注射器轻易是不让人动的,他每每从外面回来看到我会让我把医药箱拿到屋里,我则喜欢趁姥爷没进屋把东西拿出来玩一会,小孩子都很喜欢把注射器吸满水再像水枪一样射出去,姥爷也不骂我,等我玩够了默默的给注射器消好毒放好,所以,打小的我比同龄孩子会描述自己的病情,并且知道要吃什么药。姥爷去世的时候是星期四,那时没有电话,前一天晚上老舅来家里通知说姥爷快不行了,放了学妈妈赶紧带我赶了过去,一串串的纸挂在大门上,按当地的风俗,我们知道姥爷走了,姥爷走的时候一直念着我妈和我的名字,一直坚持着,直到下午三点半才不得不闭上了眼睛。姥姥哭得很厉害,我抱着姥姥不说话,街坊邻居都让我劝姥姥,教我说一些安慰的话,我没有说,也没哭,只是抱着……那一夜我没跟人说过一句话,也不睡觉,跪在姥爷灵前看着安详的姥爷烧了整整一夜的纸……太姥、太姥爷、姥爷的坟是挨着的,在后来的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我来到了他们的坟前,美美的睡了一睡,没人打扰,也没有蚊虫叮咬,也没有做梦。
可以说我是吃百家饭长大的,父母都在县里工作,姥姥家的那个村子就是我的天下,能在地上跑了以后我就很不安分,早上一起来手里拿着根棍子就出去了,若干年后小伙伴怎么也想不明白,怎么和棍子有关的东西我都能玩出花样来,他们不知道,那是我的第一件玩具。饿了走到谁家就在谁家吃饭,没有人讨厌我,因为我不偷人家东西也不祸害人,整个村子二百多户人家没有一家的狗会咬我,姥姥家也有一条小狗,退役警犬的后代,整天也跟着我到处乱跑,我也有那么一点人仗狗势的意思,当时姥姥家的邻居姓董我叫董姥,她应该说是一个不是很讲道理的老太太,用农村话讲她有点“刁”,但她很喜欢我,东北农村有很大的菜园子,在姥姥家和她家菜园子中间没有明显的隔离物,也就是没有墙,想去她家抬腿就去就像在一个院里里一样,她在两家园子中间栽了好多李子树,李子成熟的季节我没有摘过一个,她的外孙去偷他就拿棍子打,我不偷她反而一筐一筐的给我送。董姥老伴走得早,冬天下雪的时候我会过去帮她扫扫雪,我上学后每次回姥姥家她都过来看我,给我拿鸡蛋,拿咸菜,咸得鹅蛋和咸的鸭蛋,有时高兴了还给我杀个鹅,鸭子,鸡什么的拿着……
姥姥有五个孩子,老舅只比我大十几岁,他哄我的时间最多,和老舅也就自然更亲近一些。东北农村的炕很大,因为那时每家的人口多,所以常常一个屋子有两个炕,南北各一个,和屋子一样宽,中间留出一块空地功能类似客厅,我和老舅一般起得比较晚,不管谁先睁开眼都把对方弄醒,但不起来,在没穿衣服之前两个人在炕上疯一阵子,从总是被老舅欺负到可以拖着老舅满炕跑与之抗衡仿佛就是一夜之间的事情…
后来离家上学,当兵,工作,一晃好多年都没有再回那个小村子……
去年夏天终于有机会回了一趟家,姥姥听说我要回去老早的就开始给我留东西,等我回去悄悄的把我叫到一旁,和我说某某角落里有给我留的东西,偷着吃,别让姜洁看见,姜洁是我老舅家的孩子,才上小学二年级。我都这么大了怎么可能跟小孩子争东西吃,等我把东西拿出来,月饼已经留长了毛,苹果也变了颜色。姥姥花了三百块钱给我买了一件劣质的人造革皮夹克,现在的我只对真皮的东西感兴趣,而那件衣服即使在夏天也拿出来穿了穿且一脸的高兴,因为我不想重复鸡蛋的错误,尽管那件衣服,如果我去买不会超过四十块钱。姥姥的眼睛得了白内障,做过一次手术好了几天就又不行了,再要去做手术的时候医生不建议再做,因为姥姥的年纪大了,再经不起折腾,姥姥看东西就像隔着一层很脏的玻璃,只能看个轮廓却看不清楚,姥姥如今只能通过手的触摸来感觉我的成长。
曾经的董姥如今已到了风烛之年,眼睛也看不见东西了,住在大女儿家里,大女儿家开着一个小卖店,进进出出的人她只能靠声音来辨认,听到我的声音她马上就认了出来,很激动的抓着我的手,紧紧的握了又握,传递着温暖传递着感慨。
当年的小黄狗如今也老了,在大舅家里。在狗的世界里,这个年纪也相当人的一百多岁了吧。声音很沙哑很沧桑不再清脆。一进门就认出了我,这么多年过去了,它居然还记得我,它也一定记得淘气的我们那淘气的时光,它不再围着我又蹦又跳又摇尾巴,只是静静的靠着我的腿趴着,我把腿挪一挪它就再靠过来,由于年纪大了,皮肤不容易愈合,腿裂了很大一个口子,它慢慢的伸出来给我看,我轻轻的抓住,一定是弄疼它了,他打着哆嗦却不收回,他还是那么信任我。
我回来了老舅也很高兴,我见到老舅立马扑上去抱住,不管他身上有没有油,手脏不脏,在老舅面前我愿表现的像个孩子,不管自己多大,多有本事。问我想吃什么,当时农忙,农村小店里也没什么吃的。再说他的外甥现在吃的东西很多他可能都没见过没听说过。我说要吃豆角,东北的油豆角,不放肉多放些土豆。老舅给我弄了一大锅的土豆炖豆角,我说一顿吃不了晚上再吃,这东西第二顿比第一顿好吃。老舅打发姜洁去小店又买了些下酒的小菜,向对客人一样对我。N年以前,去小店买个东西跑个腿这种事可都是我来干的啊,如今看来我下岗了。老舅试探的问我喝不喝酒,我说喝一点,老舅兴高彩烈的给我倒了满满一杯散装的五十五度小烧,那一杯是三两三,我统统喝了下去,一点没剩,和外人一喝就多的我那天没有醉意,老舅喝了两杯又喝了几瓶啤酒。和我聊着N年前不可能聊得话题。透过老舅端起的酒杯,目光在墙上的结婚照上定格。照片里的老舅那么年轻那么帅,现在眼前这个端着酒杯不到四十岁的老小伙,皮肤黝黑,被生活的重担压得背也有些骆,背部被晒得脱了皮,一块一块的,跟我说沾水有点疼。晚上老舅搂着我睡了一觉,只是第二天没再像小时候那样睁开眼,疯一阵。
回家的路走在老妈的后面,老妈的头发白了,几年前还开玩笑一样喊小太太,现在真的成了老太太,在后面叫了几声“妈”都没有答应。老娘回头的时候,心中阵阵的酸楚,老娘真的老了,眼睛花了,头发白了,耳杂也有些不好使了,而我,也正在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