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有种爱，它比任何生命更长久，哪怕有一天，要他的生命为此而终结，他对孩子的爱与疼，仍会长长久久陪伴孩子一生。
　　
　　一、姗姗，从今以后，不要再吓爸爸
　　
　　她对父亲的记忆，是从5岁开始的。那天晚上，父亲和母亲吵架，她被吵醒后睡眼惺忪地从自己的卧室里走出来，迎面飞来一只杯子，“啪”地一声，正打在她的额角上，鲜红的血，顺着眼睛流下来。她还没哭，母亲已经吓得大哭起来，父亲也慌了，愣了片刻，才醒悟过来，慌忙地抱起她往医院跑。医院离家，大约有几十公里的路程。父亲一路飞奔，不断地有水珠落在她的脸上。他不停地叫她的名字，声音温柔而急切。她故意不理他，身体软软地瘫痪在他温暖的怀里。他急了，姗姗你别吓我啊。她猛地用手攀住他的脖子，附在他耳边轻声说：“爸爸，以后别再和妈妈吵架好吗？”
　　
　　父亲笑了，笑着又哭了，他说：“姗姗，以后不许再吓爸爸……”他的声音有些哽咽，把她搂得更紧了。
　　
　　那以后，他果然再没和母亲吵过架。
　　
　　那年，她5岁，父亲35岁。
　　
　　二、姗姗别怕，爸爸来了
　　
　　进入青春期，她长成一个亭亭玉立的姑娘，课桌的抽屉里常常有男孩子偷偷放进去的纸条。那一天，她慌慌张张地拿起书包上学，书包带突然断了，书本洒落了一地。父亲蹲在地上帮她捡书，一张纸条悠悠地从书里掉出来，上面写着：“星期天一起去郊游，我等你。”纸条的主人，是她一直暗恋的男生。
　　
　　父亲将纸条拿在手里，看了又看。她脸红心跳，低头垂眼不敢看他。父亲什么也没说，将纸条折叠好，重新夹进去。
　　
　　星期天，她骑车跑了二十多公里，到郊外和那个男生会和。路上，天突然变了，雷鸣电闪，暴雨如注。她冒雨赶到约会地点，却空无一人。一个人站在荒郊野外，满怀的热情被雨水一点点浸湿，失望和恐惧交织在一起，终于忍不住哭了。却突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姗姗别怕，爸爸来了。”
　　
　　那以后她再也没对学校的男生动过心，她在心里发誓，以后找男朋友，一定要找父亲这样高达俊伟坚实可靠的男人。
　　
　　那年，她14岁，父亲44岁。
　　
　　三、那是8月底的一天
　　
　　那年夏天，她考上了县重点高中，父亲很高兴，带着她去参加面试。考试短跑时，因为事先没有做准备，她穿了一双破旧的凉鞋，没跑几步，鞋的后带就断了。鞋子猝不及防中被远远地甩到跑道上，她看着那只鞋，忽然觉得好笑，站在跑道上傻笑不止。
　　
　　她的体育得了“零”分，老师的理由是：态度极不严肃。
　　
　　她再也笑不出来了，要知道，体育成绩不合格，文化课分数再高，学校也不会录取的。她泪眼蒙蒙地在人群中找父亲，却怎么也找不到。正在万分懊悔时，父亲满头大汗地跑来了，手上拿着一双崭新的球鞋。他把鞋塞到她的手上，急急地说：“我去找老师说说,让你再补考一次！”
　　
　　她坐在地上换鞋，看到父亲疾步穿过人群，挤到老师的考桌前，弯着腰，低着头，焦急地说着什么，她隐约听到老师的呵斥声。那是8月底的一天，中午的太阳热烈如火，她在远处默默地望着炙热的阳光下躬身低头的父亲，想象着他正满脸堆笑无比谦恭地替她赔罪，她已是泪流满面。
　　
　　下午的补考，她以全年级第一的成绩过关。
　　
　　那年，她16岁，父亲46岁。
　　
　　四、他长叹一声，老泪纵横
　　
　　高二的暑假，和同学一起去玩。路上，她坐的那辆车和另一辆车相撞。父亲赶到医院时，她已经躺在手术室。手术清醒后再见到父亲，她几乎认不出他，他的面容变得苍老而憔悴，眼角和嘴角一直在剧烈地跳动，一头黑发全变成了苍灰色，高大的身躯突然间就佝偻起来。一夜之间，父亲就老了十几岁。
　　
　　医生已经断定她以后的日子将在床上度过，父亲没敢把这个结果告诉她，自己在医院的厕所里抱着她的鞋嚎啕大哭，铁骨铮铮的他，完全像个无助的孩子。父亲在她的床前整整守了3个月，给她翻身，喂她吃饭。他背着她到三楼扎针，到五楼检查，一步一步，汗水一点点湿透他的衣衫。
　　
　　几个月后，他发现她腿上的肌肉开始萎缩。他终于不顾医生的告诫，执拗地要为她穿上鞋让她下地。他说：“姗姗，咱不能就这样认命，你得站起来！”他慢慢地把她移到床边，他和母亲一人扶她一只胳膊，努力地想要让她站起来。可是她瘫软的双腿根本就不听使唤，她的身体不停地打颤，豆大的汗珠从脸上滴落下来，他们也累得气喘吁吁。但是父亲依然坚持着不肯放弃，坚持的结果是他摔在地上，她也重重地跌倒在他的身上。
　　
　　她终于绝望，伏在他的身上歇斯底里地痛哭起来。
他长叹一声，老泪纵横……
　　
　　那年，她17岁，父亲47岁。
　　
　　五、她分明看到一颗被辜负了的父亲的心
　　
　　她的脾气变得格外暴躁，不过是妹妹穿了她以前穿过的裙子，她便不依不饶，掀翻桌子，顺手操起一个酒瓶便往她身上砸去，父亲把妹妹挡在身后，酒瓶结结实实地砸在他的胳膊上，锋利的玻璃片划破了他的胳膊，血一下就流了出来。父亲的手高高抬起，巴掌似乎要落到她的脸上。她闭上眼睛，歇斯底里地喊：“打吧打吧，打死才好……我这样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他的巴掌并没有落下来，脚狠狠跺了一下，冲她怒吼：“你还要闹到什么时候？瞧你那点儿出息……”
　　
　　那天晚上她辗转不眠，父亲在窗外拉了一夜的二胡，他把所有的愁绪都融进了曲子里，把二胡拉得凄切苍凉。她在父亲的哀伤里愧然落泪，她分明看到一颗被辜负了的父亲的心，在向外淌血。
　　
　　第二天吃早饭的时候，她对父亲说：“爸，到图书馆给我办个借书证吧。”父亲看着她，眼角和嘴角的肌肉又剧烈地跳动起来。他的手明显地颤抖了一下，夹的菜掉在了桌子上。
　　
　　此后，每天午后，在通往图书馆那条两旁长着高大的银杏树的路上，常常看到一个中年男人推着一个女孩子。有时候女孩儿兴致勃勃地讲书里的故事，男人听着，安详地笑；有时候男人半道上偷偷跑到路边的小花坛里折一支白玉兰，女孩儿会突然紧张地叫他：“爸，有人来了！”他慌慌地跑回来，才发现中了她的圈套。那年，她19岁，父亲49岁。
　　
　　六、那每一根发丝上，都写着一个父亲的煎熬
　　
　　她的第一篇文章，发表在市报上。父亲跑到报摊上，买光了当天所有的报纸，然后傻呵呵站在街上，见人就发一份，重复着一句话：“今天的报纸上，有我女儿的文章。她远远的看着，泪水一次次迷蒙了双眼。她在心里一遍遍地对父亲说：“爸爸，我没有让你失望。”
　　
　　那天父亲做了一桌的好菜，他还喝了酒。那是她病后父亲第一次喝酒，她醉了。醉意中，父亲抓住她的手，语无伦次地说：“姗姗，你是爸爸的骄傲……你不知道，爸爸当初有多担心你……”他趴在桌子上，像个孩子似的，“呜呜”哭了。
　　
　　她用手轻轻抚过父亲满头的银发，那每一根发丝上，都写着一个父亲的煎熬和挣扎，担忧和呵护。她的泪水而下。
　　
　　那年，她23岁，父亲53岁。
　　
　　七、父亲放心地把轮椅交到他的手上
　　
　　她恋爱了。对方是个中学教师，有短暂婚龄，脾气很好，人也细心。父亲看着那个男人给她洗脸梳头，给她买书买零食，背她上下楼……这才放心地把轮椅交到他的手上。有一次，她听见父亲和别人说话，我那丫头，谈的男朋友是个老师，教数学的，他们俩一文一理，居然也蛮合拍的……她听得出，父亲的口气里有炫耀的意思。
　　
　　结婚那天，按照当地的习俗，她是应该由父亲抱上车的，可是却到处找不到父亲。她很想跪在地上，给父亲磕个头，认认真真地跟他说一声：“爸，我走了。”可是父亲，并不给她这样的机会。
　　
　　婚车从父亲给她折白玉兰的小花坛旁经过，她突然看见父亲正在那个花坛前的台阶上蹲着，目光空洞地看着来往的车辆和行人，手在脸上抹了一下，很快又抹了一下，像是在擦眼泪。车走得很快，她不断地回头看着那个越来越远，越来越小的身影，泪一滴滴落在洁白的婚纱上。
　　
　　后来，妹妹告诉她，她走后父亲一直躲在她的房间里抽烟，好一阵子都精神恍惚，总把妹妹叫成她的名字。
　　
　　那年，她26岁，父亲56岁。
　　
　　八、父亲激动地在走廊里搓着手
　　
　　结婚第二年，她怀孕了。她的身体状况，是不允许生孩子的，丈夫和母亲轮番劝说她，她不为所动。于是母亲便“搬”来了父亲，父亲看着她只是说：“姗姗，你自己要当心啊！”
　　
　　她的反应很厉害，父亲便住在她家里，买了书，一天到晚研究怎样吃对她好，吃什么对孩子好。8个月，她被父亲养得面色红润，娇美如花。
　　
　　将近预产期了，有一天晚上她突然心烦意乱，2点多起来去书房，打开客厅的灯，猛然发现父亲正在沙发上坐着。看见她，父亲紧张地问：“是不是不舒服？要不要去医院？”看见茶几上的烟缸里满满的都是烟头，父亲笑笑说：“反正也睡不着，怕你有事情……”
　　
　　临产，医生说要剖腹产，让丈夫在手术单上签字，父亲一再叮嘱：“如有意外，一定保大人。”那天夜里，父亲说什么也不肯回去，他在病房外的长椅上坐了一夜。凌晨3点，终于听到孩子响亮的哭声，护士出来说：“是个女孩儿，母女平安。”父亲激动地在走廊里搓着手来回地走，却只走了两圈，就晕倒了。
　　
　　醒来后医生埋怨他，这么大年龄了，血压还这么高，跟着折腾什么？他却拉住医生问：“我女儿，她怎么样了？”
　　
　　那年，她28岁，父亲58岁。
　　
　　九、爱一个人，究竟能爱多长
　　
　　爱一个人，究竟能爱多长？张小娴说：“我们能够爱一个人比他的生命更长久，却不可能比自己的生命更长久。我们爱的人死了，我们仍然能够永远爱他，但是只能够爱到我们自己生命终结的时候。”
　　
　　可她却想说，不，不是这样的。有一种爱，是会比他的生命更长久的，如果某一天，他的生命为此终结，他的宠爱与心疼，仍会长长久久地伴着她一生——那就是世上最深沉博大的“父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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