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十二岁起,经过四十多年五千多个月,我一直昏昏沉沉、浑浑噩噩地沉睡在一个梦中,一个用自负、自以为是和空想以及徒劳的“奋斗”所纺织的梦中。
不知配不配,不管配不配,我自认是阿Q的弟子中,是个后起的阿Q,最没用的阿Q。虽然不像孟子发展孔子创始的儒家学派并成就了“孔孟之道”那样,虽然对“先前阔”有所警觉有所取舍有所顾忌,但万变不离其宗,对“精神胜利法”仍有所发展有所“创新”甚至有所膨胀。膨胀之至,就把自己变成了电视片《独行侍卫》中的茧人那种茧那种人,且茧子奇大无比。于是乎,作茧自缚几十年而不能长进。
编梦、作茧用了六年,六岁到十二岁。自负、自以为是、空想、徒劳的“奋斗”这些编梦的原材料,来自我从外祖母和母亲那里听来的几个故事以及九岁以后所读的一些古今中外的文学书籍及文学评论书籍,且理解与参悟都并不多,肤浅之至。
在此梦中,我十二岁时就当了县报通讯员,但到十九岁时才在县报上勉勉强强挤进了一块小小的“豆腐干”。
读初中时,我是一个风头狂。为了显示自己是“文章魁手”,每次写作文,别人交一篇,我就交十几本,仿佛量多就是胜利,量多就是一切,仿佛写上一大堆口水话就是“努力”,从来不知求精,并且根本不知道什么叫“精”。
这时,我反而“拿起钢鞭将你打”,觉得自己比同学们“高明”多多。“自以为是”乃骄傲之根源,做人之大忌。在骄傲、自负的大床上最易沉睡。
于是,我沉睡了,长期耽在梦乡里。
1974年8月,参加秀山县第一次业余创作会议,我在会上以大话空炮为能事,推出一座山市蜃楼,把一“狂妄”计划公之于众:要写《东方红日》、《毛泽东传》,引起全场一片惊愕一片哗然一片叽嘲一片叹息。此情此景之下,我竟仍然不知汗颜不知赧颜不知羞愧不知醒悟。
与此同时,我又故作惊世骇俗之举,用了八天八夜,搞了一个乌托邦式的文字全面改革方案,想在文改方面大出风头,以便全国知名。文改方案在首都北京游了一转,结果除去自己空耗的邮费不算,害得国家文改委也不得不“投桃报李”,亦费邮资寄回我手。现在看来,寄回来好,免得玷污文改的殿堂,自己拿来聊作手纸。但我又不知举一反三,既然此路不通,我却不知对有关方方面面作深入考究,仍照样沉睡,无由清醒。
究其根源,从14岁到36岁之间,除了五年当民师外,修理地球十余年,修理地球当农民,又被土地所限,见不到世面,更别说大世面,眼界比较狭小,视野难以开阔。手痒了就闭门造车,孤芳自赏之弊病也随之应运而生。
教书后亦与社会接触不多,观察、感知、思路、灵感均极为有限。从务农到任教,生活虽有一定积累,但往往有局限。以井底之蛙而作天大之梦,亦仅井底天也。
从深层究其祸端,乃在自己好高骛远之迷梦特大特深之故。迷梦稍醒一下之时,自己又大批服用了“安眠药”――自以为是。既如此,梦难醒。
1983年秋,我就读于涪陵教育学院之时,虽观看过长江,却未领悟得长江雄浑磅礴之气势;虽读过曹雪芹与欧洲各文学巨匠的几十部世界名著,却并未领悟他们的成功之因、艺术之源、创作方法之精髓。在此情况下,犹自认为已读得贤书,必成一家文,将文学创作视为喝米汤之事,然而,动笔方知笔法拙,原形毕露腹中空;其结果则是下笔千万言,距“艺”亿万里。
1990年,仗着自己的教育教学论文在一些全国性的教育团体交流时获得了几个一等奖,自以为甚是了不起,想入非非,要出大作。一发此想,便在S城通俗作家老戈先生处板门弄斧。老戈听了我的自吹自擂,也不知道我究竟有何底蕴,便鼓励我该动笔写《东方红日》了。
从1990年12月23日起,我耗费十二年业余工夫,自认为写下了堪上吉尼斯世界大全之“超长篇作品”,算一项“世界之最”,还以此为“基础”为“根据”,自诩是“天下第一精神富翁”,沾沾自喜,自得其乐,乃不知天下有“羞耻”二字,更不知中国和世界文坛已有哪些进步,只是一味闭门造梦,把个梦幻大厦越筑越高,越筑越大。梦幻大厦等于零,乘上无穷大,结果还是零,换言之:一事无成!
后经S城后起之秀(相对于老戈先生而言)梁诗先生指点迷津,方知此文字综合乃历史材料之堆积也,岂可谓之作品耳!
2004年夏末,虽得梁诗指津,奈何自己一来太过愚昧,二来仍自沉论梦中,梦靥作崇,未懂良言真谛,仍不识“羞耻”二字。8月匆匆草一长篇《全姑桥》,9月上旬草一中篇《蜂花缘》。金秋十月,国庆长假,再访梁诗先生于其家中,呈上两个废品给先生,一是将《蜂花缘》扩之为长篇的《苦辣酸甜》,二是一些“诗”。梁诗先生因见我热情可嘉,赠书赠言,其情殷殷,不吝百忙抽一,为我审视“稿件”,实在有容乃大。然而,《苦辣酸甜》丝毫无“甜”可言,“苦辣酸”空耗了梁诗几多宝贵时间;我之“诗”,他又劳心费神,请人翻看,“完全没有进入角色”的文字堆积,又害苦了梁诗之文友。几许嚼蜡,祸害多人,惭愧之至,无地自容。
梁诗先生受人之请,忠人之事,在不能卒读之“作品”中尝尽“苦辣酸”后,决定对我施行大手术了。他不能容忍一个在中小学生型作文的大床上沉睡酣梦的业余文学爱好者,他要归文学为艺术,也为业余爱好者本人负责。
为唤醒我,把我从梦中捞起来,梁诗先生下了猛药,方剂如下:以量充质,乃是消遣之举,何言文学艺术哉,难登大雅之堂也!此“作品”也,语言平谈如水,毫无特色可言,在省刊发表之机率为零!
此猛药一下,和着送爽的秋风,其功力加倍。但由于我沉迷于梦中过长过深,只得半醒而已。
梁诗先生指津有方,又将新刊之《武陵文学》创刊号赠予习之。因已初醒半醒,我一改过去用眼看书之陋习而为用心研读之新法。
经反复研读梁诗之长篇《时光流逝》及《武陵文学》创刊号数篇佳文之后,我便将自己长期在梦中所言所行,同上述二者仔细对比,深入反省,这才汗颜赧颜愧心愧神;这才恍然大悟:阿Q不可作,作则一生蹉跎,自己不过是一“老童生”,务必老老实实从小学生当起,向老戈、梁诗以及武陵各位先生、各位文友学习。如不能超越自我,何言作品,何言艺术、何言奉献?
东方既白,吾人既醒,当起床而举步,向光明而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