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那个在田埂上滚爬大的我进入水泥沥青铺就成的城市以来,肮脏似乎远离了我,不知从何时起我学会了整洁。
几天前的事对于从农村蹭进城市边缘的我,感触颇深。
正是夏天里最热的时候,因为生计我不得不在正午骄阳的烘烤下苦等公交的来临。远远地,在柏油马路被太阳蒸起的青烟中,一辆我等的公交缓缓爬来。顾不得满身的疲倦,周围的人们摩拳擦掌准备争取到一张座位。我一个二十来岁的人还怕这个吗?来城市这几年,别的东西没学到,抢公交座位的本领自是锻炼得炉火纯青,三下五除二,我抢到了车上为数不多的几个座位中的一个。透过车窗正洋洋自得的时候,只有一个人,站在最后,一身肮脏的衣服,两个竹匾,一根扁担,显然是进城卖完菜的农民。好不容易上得车,投了币,却听得驾驶员狠狠地,下去!
一身灰蓝色的衬衣被汗水浸湿,上面沾着土,在这个火烤般的天气下,在这辆装得如沙丁鱼罐头般的车厢内,他的出现似乎不合时宜,加之两个黑黑的沾满泥巴的竹匾,还有几根没有卖掉的发黄的打了蔫的菜叶,驾驶员的话绝对代表了大多数人的意见。他先是一楞,往后退了一下,身后就是车门,显然低了很多,脚下一个趔趄,这时我才意识到这是一个五六十岁的老人。他又挺了一下腰,迅速又弯下,将头前倾。我已经等了好长时间了,前面的车也不让上,再不回去,午饭也赶不上了。不行,司机没有商量的余地,车上都挤不下了,还有这些东西,下去!下去!驾驶员是给他留足了面子,我分明感觉到他身旁的人捏着鼻子侧着脸。他又往后退了一下,一个趔趄。几乎是哀求的神色,他将所有的皱纹挤在一起,让那张岁月老成的脸显出笑意,他张了张嘴,终究没有发出声,他不知道自己该讲什么才能让司机松口。
他就这么侧着脑袋,等着驾驶员对他命运的安排,瘦小的身影在车门前晃荡。我突然感觉到他就是父亲,一个为了我东奔西走吃了无数苦的父亲。但是,我终于无法鼓足勇气为这为可怜的父亲说上一句公道话。也许是城里人本能地排除我们这样的乡下人,也许这几年听得多了,心底里那掩藏着怕被人识破我是一个农村人的疙瘩,让我以一个城市人的身份高昂着头将眼前的一幕视而不见。
我想,足有三分钟的时间,在这样三十八九摄氏度的天气下,在车厢壁被烤得烫手的高温下,哪怕是一分钟也足够人受的。终于车上的人们无法沉默了,有的支持着驾驶员的话,下去吧,大热天,满身脏兮兮的,总不能因为你一个人大家就不发车了。众怒难犯,老人选择了退缩,我投的一块钱能给我吗?也许是怕司机断然否决,老人尽量将声音压得很低,脚开始往后。没有,投进去怎么拿?老人失望了,望着竹匾内几根蔫菜,满是心疼。又不早讲,一块钱容易吗?老人嘟囔着。什么?司机被激怒了,我终于相信前几天报纸上说本市一位驾驶员殴打乘客事件,只要你见了这位驾驶员的脸色,你肯定马上就会明白什么叫做冷漠和嚣张。乡吧老!
我最恐怖的词眼,经这位驾驶员一吆喝,马上火起。但终于理智战胜了情感,又不关我的事,干吗出这个头?
别下去!给了钱,凭什么不让坐车!我身旁一位打扮入时的小姐站了起来。来,坐我这里!女孩说着站了起来。也许确是看不过去了,车上有人跟这位小姐站在了同一立场。老人颤巍巍地走过来,他侧着身,收紧腹,将竹匾在地上拖着前行,眼神里满是狐疑。车上的人们顾不得炎热,把本来挤得水泄不通的车厢挤得更紧了,为老人留下一条通道。老人侧下身,将半只屁股倚在凳子的一角,抬头望一眼那个为他声张正义的女孩,眼里充满感激。
我得以近距离地打量这位老人,满脸被太阳晒得通红的皮上印着一道又一道汗迹。衣服浸湿在汗水中,贴在身上,空气的流通加速了他汗水的蒸发,顺着溢出了一股难闻的气味。周围的人再一次往后挪动,只有那个女孩没有动。瓜子脸,画得细微的眉毛
下双眼皮掩着通灵透亮的眼睛,不施脂粉却粉白的皮肤,着实可人的脸蛋。微笑,她用淡淡的甜甜的微笑回报周围的理解或不屑。
暑期回老家时,父亲每每从地里回来,未尝不是老人这副情景。
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