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婚九年,老海仍然没学会做饭。
老海最拿手也最满意的食物的可能就是他自己连包带煮的馄饨了,当然,如果那碗黏黏糊糊的片儿汤可以被称做馄饨的话。事实上,自从儿子海小天刚满四岁,红杏出墙的妻子和他离婚后扔下这爷俩跑了的九年中,老海为海小天设计的食谱中出现最频繁的就是这种东西,没办法,因为他做别的东西更难吃。
所以,如果按海小天嗤之以鼻的程度来算的话,那么老海总想在自己的面前表现出一种父亲的权威而实际上在外面总给自己丢脸的行为只能排第二,第一的永远都是老海做的馄饨,每次老海兴致勃勃并很有成就感地把一碗黏黏糊糊被自己称之为馄饨的片儿汤端到海小天面前的时候,海小天总是唉声叹气半天后,才极其不情愿地胡乱把碗里的东西塞到嘴里。
随着年龄的增长,13岁的海小天越来越对自己的这个父亲感到强烈的不满,例如早上起来必须得吃他做的那些难以下咽的馄饨;例如经常穿着一身脏兮兮的工作服与其他同学父母的外表光鲜显得格格不入地到学校门口接自己让自己感到十分难堪;例如几乎每天半夜都会自认为悄无声音地跑到自己的房间里给自己盖被子,实际上几乎每天都把睡着的自己弄醒;再例如每次自己和别人打架不论输赢回家后都是一顿胖揍,然后再讲一通听得耳朵都长茧子几乎都可以倒背如流的大道理......。这一切的一切在13岁的海小天看来是如此的絮叨和无趣,所以,海小天也越发地感觉到自己不屑于同这个被称之为父亲的人交流,爷俩的话也越来越少。
其实这些还都不算什么,关键是老海总喜欢按照自己的喜好和审美来要求儿子的穿着和习惯,但在海小天看来,老海根本就不具备什么审美能力,思想和眼光也和目前的社会完全脱节,就在前些天海小天放学回家,刚放下书包,兴致勃勃的老海手里拎着一个超市的塑料袋进了屋子,在满眼不解的海小天面前从塑料袋里拿出了一件T恤衫,海小天接过来后,看到黑色的T恤的正面是一个纵贯前胸的大白勾,十分醒目,“居然是NIKE的?”海小天想着,然后习惯地把T恤衫翻了过来,然后,映入眼帘的是6个同样醒目的巨大白色字母——adidas......
就在海小天有些恼火地把那件T恤衫扔在床上的时候,等待着观看儿子惊喜表情听儿子的夸奖却意外未遂的老海却马上变了副嘴脸,又摆出了一副父亲就是权威的表情,勒令海小天必须要穿上那件可笑的T恤衫。海小天只能硬着头皮在第二天穿上这件可笑的“名牌”去上学,然后不可避免地接受着好事同学的嘲笑。
就在“名牌”事件过去了有一段时间,就连同学们都几乎习惯了这件T恤衫后的一天放学,和几个同学打闹着刚走出校门的海小天忽然听到了一阵“海小天、天天......”的呼唤声,在四下搜索了一圈后,海小天发现一个女人从一辆敞开着车门的“大奔”中出来,并径直跑向自己,然后海小天就被这个女人狠狠的抱住了,“天天,你都长这么大了。我是你妈妈啊......”说完这些后,那个女人就开始吧嗒吧嗒地掉眼泪,经过短暂的反应后,海小天发现眼前这个眼泪叭碴的女人似乎有些模糊的熟悉,但更多的却是陌生。特别是在那个浑身金银首饰叮当乱响的女人喊自己“天天”的时候,海小天忽然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但这种感觉仅仅存在了一小会儿,在之后的时间里,糊里糊涂地跟着这个女人上了那辆“大奔”的海小天在一个很大很豪华的饭店包房里吃到了许多从来没吃过的东西,然后又去了一个老海答应过很多次却从未带他去过的很贵的游乐场,几乎玩遍了所有的游乐项目.......
就在焦急的老海盘算着等海小天回来后狠狠的修理这臭小子一顿的时候,一脸得意的海小天踢开了门,手里拎着一大堆花花绿绿的零食和玩具,穿着一套崭新的衣服和鞋子,据余兴未尽的海小天说这套行头加到一起将近3000块钱,正好是老海两个月工资的总合,真正的NIKE和ADIDAS。在像时装模特一样在老海面前转悠了半天后,海小天告诉老海他妈妈去学校看他,要他去她在这个城市的家里住上几天,然后就跑进了自己的屋子,在收拾随行东西的时候,一身崭新名牌的海小天拎起老海买给他的那件可笑T恤衫,迟疑了一下后,还是装进了包里,然后留下了一个电话号码,头也不回的跑出了门,留下了身后隐隐感觉到事情不妙的老海。
当天晚上,老海感觉到极其的不适应,似乎少了海小天这个混小子的家是如此的陌生,一夜里,老海几次习惯性的想要去替儿子盖被,但马上又发觉这小子其实不在家里,这一夜,从未失眠的老海一夜未合眼,到了早上的时候,床头柜子上的烟灰缸里满满的一缸烟头。之后的几天里,老海经常性的煮多当早餐的馄饨,烟每天也越抽越多,在打电话询问海小天过的怎么样时几次听到海小天不耐烦地催促挂电话后,老海甚至在每天下班到家后开始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窗外无所事事的发呆了。
就在海小天不在家的第四天,那个女人,那个原本属于老海但却和别的男人跑了的女人忽然来到了老海的家里。九年过去了,那个女人明显看起来要比老海年轻许多,和那个女人一起来的还有一个西装革履看起来富贵逼人的南方佬,虽然言语上很客气,但举手投足中对同自己相比十分潦倒和猥琐的老海表现出一种嘲笑和不屑,似乎在客套中带着一种挑衅的意味,这让老海心里很不是滋味。
然后,那个女人表明了来意,大致的意思无非就是海小天在她那里过的很快乐,这回走的时候要带海小天走,到她那个在南方有一个很大工厂的家里去生活,因为那里有更好的生活条件和更好的教育条件,言语之间带着一种不容老海反驳的优越和坚决。说完这些后,那个女人拿出一个看起来很厚重的纸袋放在桌子上,很善解人意地表示这是对老海这些年抚养海小天的补偿。
在环视了一圈那个家徒四壁、极其凌乱的平房后,老海无力地点了点头,似乎用尽了自己的所有力气,因为他实在想不出拒绝这一切的理由,然后,他慢慢的把面前的那个纸袋推到了那对高傲的访客面前,无声地对那对感觉十分优越的人下了逐客令。那二位也很识时务地起身走人了,但出门的时候留下了个那个厚重的纸袋。
在追出门将那个纸袋扔进那辆“大奔”后,老海回到了屋子里,忘记了锁门,似乎用尽了所有气力般地瘫坐在床头,两眼无神地望着窗外的那片黑暗,他第一次感觉到那团黑暗是如此的无边,无边到似乎永远没有尽头,永远看不到一丝光亮......,老海忽然有一种想哭的感觉,但又哭不出来,所以,他就那样一直坐着,望着窗外,很久,很久......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就在感觉到一种莫名绝望的老海坐在床头看着窗外的一片漆黑发呆的时候,“咣!”的一声巨响打断了老海眼中的空洞,风尘仆仆的海小天一阵风似的踢开门进了屋子,身上穿着那件正面大勾背后ADIDAS的T恤衫,老海空洞的眼神马上变得神采熠熠。
爷俩对视了半天,一阵漫长的沉默后,“我饿了!”海小天说,“你的新衣服呢?”老海好象没听到海小天的话。“那不是我的。”海小天轻描淡写地说,顿了一下后,“我-说-我-饿-了!”海小天很不耐烦地一字一顿地大声重复了一遍。
“臭小子,你不屁颠屁颠地说在那边吃的住的怎么怎么好吗,那还回来干什么?”一番手忙脚乱,把一碗馄饨摆到海小天面前后,老海故意装做很不屑地问道。
“你不是我爸爸吗?”海小天注意力完全都在那碗冒着热气名叫馄饨的片儿汤上,满不在乎地扔出这么一句,丝毫没看到面前的老海像被雷击中般地哆嗦了一下后飞快地转过身去,背对着自己......
“真想不明白这么难吃的东西也能叫馄饨?”海小天低着头边往嘴里塞边皱着眉头嘟囔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