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世间,无论多么违离之物,偶然间,也会有重逢的时候。
就在不久前的一天,我因为心情比较苦闷,便兀生了一种想亲近自然的念头。于是,黄昏,我独自一人,漫步到了一处远离街区的河畔。那是我儿时常去玩耍的地方,也就是在那里,我遇见了蜂蜜花。
昔往,我喜欢临水,静静地望着水向东流,不想什么,觉得空空如我,也变成了那水,淌成一泓清澈,一派欢快。但就在那天,就在河畔,就在刹那,我偶然回头,发现了蜂蜜花。
她们俊俏地开在我身后林缘地带的绿草间。摇曳的舞姿透露出,她们同风相处得很和谐。我心动了,动得有些疼,感觉记忆掠过眼睛时,带来些许湿润和朦胧。
眼前的一切模糊了,记忆却清晰如昨。
我们那时是孩子,常常三五成群,在五六月间,到家的后山坡寻野草莓,摘蜂蜜花——穷人家的孩子,常年见不着水果。于是,山林里,草坡间,成了我们大解其馋的好去处。
蜂蜜花开,或几簇,或一片。紫红色的萼片,淡黄色的花瓣儿,摇曳在风中,摇曳在草丛中。我们一拥而上,摘下花末端那弯曲成钩状的部分。那段小钩钩中空,内蕴一滴液,把它轻轻放到嘴边,嘬一下,立即,一股甜甜的味道,不,应该是蜂蜜的味道,爬上舌尖,爬入心里。小孩子好奇,常猜想这一滴甜甜之液的来历,并天真地设想,每一朵蜂蜜花中,可能都住着一只小蜜蜂儿,往小钩钩里产蜜……
及至读高中的时候,我仍然去那里,但却是贪那里的幽静好读书。一个个落叶般的日子飘去了,书倒没记住多少,一位穿白连衣裙女孩的倩影,却在我的心里挥之不去了。她是我的乡邻,又是同学,两家隔一条叮咚的小溪而望。
一个夏天,足够一个朦胧的爱情故事开篇。两个若即若离的身影穿花拂柳,两只蝴蝶一般。蜂蜜花那淡淡的蜜味,让两个孩子对前路产生了美好的向往……
然而,在次年的春天,在草木都前脚后脚赶来践春约的时候,无情的命运之手,在把她花儿一般的身影嵌入我的脑际后,又把这个影子在尘世间抹掉了。一场疾病夺去了她的生命。
没有谁知道她至今仍活在我的心里,并和我一起呼吸着。也没谁知道我跟她死了一回。而蜂蜜花却在我的记忆里渐次变得模糊了。
不意重遇蜂蜜花,竟是在几十年后的今天。在这人际疏离,人心浮躁的年代,感觉自己,有太多的无奈,疲惫,孤寂。我不知道我这许多年在忙碌什么,忙碌出什么。如果今天不出来散心,蜂蜜花会不会成为我终生的淡忘?儿时的我和蜂蜜花是经年相遇,今天,再次重逢,竟悲欣交集。再以后,花开花的,我忙我的,恐怕还会相忘于江湖。她呢?
若干天后,我突然想起应该给蜂蜜花拍几张照片留念。及至带上相机,施施然来到那处河畔,心头的期待,在看到蜂蜜花业已全部凋零的瞬间,也瞬间凋零了……
不知道我,在以后,在没有蜂蜜花的日子,会不会是一样的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