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频频殴打女友

               葛劲出现在我面前时，他那双深邃但却含着恐惧的眼睛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我微笑着问他，是什么引导他来这里寻求帮助的。他轻轻地回答：“是我的眼睛。”

               他说：“我生下来就是个盲童。3岁时做了手术。眼睛虽然复明了，我却没有想象中的喜悦，相反，黑暗中恐惧的感觉总不时冒出来。尤其是在女友晓雪面前，她好像能深入我内心深处的黑暗，让我再次体验到那种恐惧的感觉，所以我会控制不住的打她。最近，她因为受不了我的暴力，向我提出分手。”

               我了解到，他一想起小时候在黑暗中的感受，脾气就会变得暴躁。我把自己的理解告诉他：“早年的黑暗给你留下了太深的印象，这些黑暗是你恐惧的源头。每次你不能忍受这种恐惧时，就会通过暴力发泄出来。其实你想要发泄的不是暴怒，而是内心深处的恐惧和焦虑。你的眼睛虽然能看见了，但你却没有从创伤中走出来。”

               他点点头，表示同意我的看法。过了一会儿，他说：“你说的对，但我无法控制自己。我觉得自己走上了一条没有尽头的路，它通向的是无尽的黑暗。我将晓雪也带上了这条路。我不能给她幸福，只能给她恐惧和痛苦。”看来，在葛劲心中，喜欢女友和打女友是同一件事情。我说：“你是否认为打女友也是在表达对她的爱？”他用力地点点头，说：“是的。我害怕重新回到黑暗中，也害怕失去晓雪。我打她是因为我在乎她，是对她的亲近。可是，这一点无人能懂。”

               咨询到这里，葛劲给我的感觉是，他一直生活在黑暗和孤独中，晓雪是他想要接近以取暖的人。那么，晓雪是怎么想的？我决定跟晓雪谈一谈。

               女友为何一味忍受

               晓雪是个柔弱、清秀的女孩子。我难以想象这样一个女孩，竟然默默忍受了葛劲那么多毒打。我温和地问她：“能讲讲你和葛劲之间的故事吗？”她犹豫了一阵，说：“我爱葛劲，一想到他一出生就在黑暗中摸索，我就为他心疼。我同情他，这也许就是我选择和他在一起的原因吧。我知道他怕再回到那个黑暗的世界里。我不忍心看他那样自我折磨，我想拯救他。”晓雪的话语中透着伤心和无奈。原来，晓雪希望用自己的爱帮助葛劲摆脱痛苦。她竟然有这么强的拯救情结，这又是从哪里来的呢？

               我问她：“你很想帮助男友，是否与你自身的经历有关？”晓雪点点头说：“爸爸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从小，我多么渴望有人能像爸爸那样保护我、包容我呀！也许是习惯了独自承担一切吧，长大后的我又不习惯被男人呵护。葛劲根本不懂如何保护我，但我知道他需要我。”看来，晓雪从葛劲身上看到了童年时的自己。她爱葛劲、拯救葛劲，其实是在代替曾经缺失的亲人爱自己、拯救自己。

               我说：“我能理解你对葛劲的感情。你幼年时丧失亲人，心中渴望爱，但是你不相信会有男人像父亲那样爱你，于是你选择给男人爱，让他需要你。你通过不断地付出换回男人的爱。隐藏在这背后的，其实是你的低自我价值感，也是你默默承受虐待的根源。”

               我问她：“你对男友对待你的方式怎么看？”晓雪停止抽泣，想了想，低声说：“我全部接受。我唯独接受不了拯救不成功的失望。与其说我是因为暴力离开他，不如说是对自己的彻底失望。他不肯放弃折磨自己，不肯开心起来，那么我的拯救还有什么意义？”晓雪本想用爱情唤回困于黑暗中的葛劲，但葛劲却不愿走出黑暗。她感觉自己的努力白费了，看不到自己的价值，于是选择离开。

               可晓雪对葛劲的一再容忍，是否也是葛劲频繁施暴的原因之一呢？

               打破暗夜情结

               我再一次约见葛劲。葛劲急切地问：“晓雪还能接受我吗？”接受，还是不接受，葛劲需要的仅仅是女孩能否接受他的毒打吗？对于葛劲来说，曾经失明带来的痛苦是可以理解的，但这就能成为向别人施暴的理由吗？我决定挑战他的黑暗信念。

               我说：“你说你打女友是因为爱她，还说要将她带入自己的黑暗中，但积极、健康的恋爱不是这样的。你不能因为曾经并且现在还处于黑暗中，就将女友也带入黑暗中。你的女友有权拥有一段健康的恋情。”他皱皱眉说：“你是说，我错了？”我说：“人应该对自己的行为负责。”他咬牙切齿，一字一顿的说：“我不接受！”

               我知道他在求我惯着他，把他当一个命苦的孩子来呵护，但我不能这么做。我要打破他建立起来的堡垒，于是我说：“那个阳光的、积极的晓雪才是你所爱和渴望的。如果你把她拉入黑暗中就可能会失去她，因为到时你就会恨她不能给你带来幸福了。”葛劲惊愕地看着我，许久没有说话，然后突然把头埋进双臂间，发出痛苦的孩子似的哭声，我知道他是在对自己陷入黑暗的心灵进行哀悼。

               稍后，我将要同葛劲一挑战他的暴力倾向，每次当他想要施暴时，就让他自己在床上躺好，并努力抑制自己的暴力行为。同时，我要求晓雪不再忍受葛劲的暴力行为，一旦葛劲控制不住自己要施暴时，须赶紧回避。另外，产生暴力念头时，我让葛劲是录音机录下自己的所思所想，然后倾听并反思。这样做，可让他在抑制住暴力的同时疏泄心理能量，不至于过分压抑。

               一段时间后，葛劲已经能控制自己的暴力倾向，并能在某种程度上忍受痛苦而不是毫无节制的发泄出来了。晓雪也回来了，一直陪伴在他身边。

               点评：

               由于过分执著于自己的痛苦，葛劲对待他人失去了界限，以为自己就能不遵守社会规则而肆意妄为。当他要求晓雪像对待孩子一样对待他时，其实是在回避自己的责任。他需要明确人际间的边界，需增强自己耐受负性情绪的能力，学会自己承担部分情感压力。这样，他才能正常生活和恋爱。

               晓雪为了拯救葛劲受伤的灵魂而宁愿挨打，这也许是可敬的，但实际上却加剧了他的施暴行为。拒绝本不应有的暴力，才能阻止暴力的发泄。爱一个人，不等于无限的迁就和失去原则。（人物均为化名）（寒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