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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怕黑的孩子已经不在黑暗中哭泣
- 发布时间:2010/6/15 阅读次数:175 字体大小: 【小】 【中】【大】
天是忽然间黑下来的。先前没有任何征兆和铺垫。转瞬间,低下去的头再抬起来,现世就已经变了颜色。早起是艳阳高照的好天气,天空是高亮度的,大街上是高亮度的,邻家的墙体和屋顶是高亮度的,家人吃饭的声音和咀嚼的双颊是高亮度的,我在自己高亮度的瞳孔里蜷缩着。既然不能阻挡外界的亮,敛藏起自己的光芒总是可以的吧。童年时邻家阿婆那些伏在炕头或蜷在木椅上的老猫又走拢来,黄的、黑的,它们总是被一只只抱来又一个个逐次消失,像时光的暗影里那些渐次消失的花朵,来和去都是一样的悄无声息。旧年的日影被木质窗棂间隔为几等分,从它们光洁的脊背上悠悠地挪移过。它们的皮毛和色泽各自不同,却有着一样幽秘的目光和轻柔的脚爪,在暖意的爱抚下,闭着眼假寐,憨憨地打呼,它们何尝不是应该被心肝般宝贝着的小小生灵。记忆里的猫儿们耸肩扭胯,轻轻跳过光照的篱笆,眯着眼,瞳仁细而窄,及至成为一条棕色的细线。我老觉得那样的线条是锋利的,它将我光洁的童年割出许多细小的伤口,一转眼就是黄昏。多年后想起,还有着细碎的不可呼告的疼。
天迅速地黑下来,夜晚提前来临。爸豆青色的身影去关拢绿漆剥落的不再严整的院门,像一枚书签,被随手安插在某页昏暗的文字里。而这一页,我像是早早读过,不在此刻,在从前的梦境或者记忆里。棚顶的塑料布被风掀得翻飞,呼啦啦地,同时被吹乱的,还有我动荡不已的内心。我一直是怕黑的,从幼年,到现在。这种恐惧是没有来由的,但在内心我又格外依赖着黑暗。外面的世界亮着,但我的内心是黑暗的;外面的世界黑着,但我的内心灯火通明。一个人必须有勇气和外界与人群在某种时候保持沉默的对峙,从众,有时意味着个人的消亡和灵魂的毁灭。
那个梦,不止一次被我想起,那瞬息而至的黑暗,不止一次被我进入。我是不是习惯并惧怕着黑暗中的摸索与前行?之前我一直坐在床沿上看书,像曾经有过的无数个清晨和正午。时光美好静寂,甚至可以听到心跳,感觉到字里行间一花一草的伸展和呼吸。须臾,一大朵墨色的云从敞开的窗涌入,威吓般掠过我端放在膝头上的书。
我跳起来,外面已经漆黑一团。房间内外都是混沌一片。我逃命般冲出卧室,直奔客厅,我要在被更强大的恐惧紧紧攫住之前,打开防盗门,冲出墨汁洇染的困境,开门的手,竟抖个不停。我试着打电话给可以拯救我的最可依赖的人,在梦境里,他只是一个道具甚至符号,有关他的身世及来路,都是那么暧昧不明。但是号码却始终无法成功拔出。我陷在黑暗的沼泽里无法抽身。巨大的阴影,已经扼住我的呼吸和心跳……那么快,我就醒了,并且很快进入下一个全新而陌生的梦境。只是在以后的漫长时日里,我都会时常记起这个可怕的梦。我知道,真正将我捆绑并让我窒息的,不是梦境的可怖,而是黑暗中的孤单。
而眼下,我是多么快意地享受着这个突然而至的黑暗的一天啊!母亲在客厅里来来回回一趟一趟地走着。她先是拿了苦丁和贡菊,再把茶袋放回玻璃橱,转回身去泡茶。想想不妥,又折回来再拿了金银花。橱几里放着好多袋花茶。苦丁、千日红、玫瑰、桃花、金盏花、贡菊花、金银花……玫瑰配桃花可以润泽肌肤,调养血气,艳若桃花;苦丁配金银花可以清热、去火…..这些,她并不喝的,但她却一样样细细搭配了给我。她的脚步轻而缓,再不似当年的轻盈如风。前些天又不小心扭了腰,走起路来更是迟缓。此病宜躺下静养,但她不肯。她总是不能像人家一样安心静卧,生活里,让她挂怀的,总是那么多。
终于,她把茶沏好,又倒了满满一杯,亲自端给我,并且眼见我呷一口,才微笑着转身走开。
房间里更黑了,父亲独自坐在椅子上,用刀削苹果。外面的雨早就落下来了,砸在水泥地面上,哗哗地响。房间成为雨中的孤岛,像人的内心,温暖而潮湿。爸一言不发,只是正对了门坐着,看着雨水打在地面,溅上门纱,偶尔有顽皮的一点,跑到他的灯光里来。爸下巴上的胡茬随着咀嚼一抖一抖,他吃得投入。我知道他又想起了什么,妈也知道。这处宅子,已经成了父亲的一块心病。这房子,已经住了十余年了。当初买得急,又赶上房价正贵。但搬进来的时候,还是有着说不出的欢喜。可是日子一长,种种不如意就暴露出来了。父亲有时就会唠叨,说布局上的不合理,采光上的缺陷。于是他说开始大谈自己的改建计划,这里开门,那里封死;这里要添置,那里要拆卸。说着说着,妈就烦了。那要多少钱啊,老了老了,还经得起这样的折腾吗?妈于是批判爸的没头脑,说他的智商抵不上一个七岁的孩子。有时我也会说,我们干脆把房卖掉,去买商品楼。可仔细一想,爸和妈的确不比年轻人了,可以孤注一掷,抵上身家性命去换取一幢楼房的舒适和光鲜。物价屡屡上涨,工资上涨的消息却总是犹抱琵琶半遮面,千呼万唤地,还不肯出来。还是父亲睿智,他最后如此总结:“楼房的价格永远是我们跷着脚努力还够不到的。”此话当真有才。
此刻,他再次陷入沉思,眼神迷茫,残缺的牙齿在机械地咀嚼。失望之余,难保他再次跌入虚无的幻想。
在一场突降的大雨中,我看到了多年前另外一场雨水的降临,还伴着隆隆的雷声。原本黑暗的房间倒退回史前的混沌状态。房间里只有他和我。他尚年轻,坐在那里,做什么?我再也无法记得。但是那道雪亮的闪电却照彻了我童年的心扉,多少年过去,我还记得它利剑一样锐利的锋芒。之后,惊雷炸响,我愣在那里,片刻后才哇地一声哭出来。雨水开始在我的脸上奔涌。他急忙跑来安慰,讲科学常识,讲雷与闪电的产生。那个时候,我怎么可能知道,那样的黑暗和惊雷,都是人生里最肤浅而轻松的障眼法,灭顶的灾难和恐惧,总是隐藏得最深。像不露声色的蛇,蜇伏在阴凉的角落里,等待着绝佳的出击。如今,他老了,再也没有能力用一两句言语即可拨开我人生里雾气弥漫的黑。
那个怕黑的孩子,已经不在黑暗中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