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喜欢梁朝伟的眼睛。
没有肉眼对肉眼看过。如果有我想或者真的着迷——复杂而真实的生活毕竟戏剧化的东西不多——或者只是失望。我看梁朝伟,以我晶莹的眼睛,看他的电影、表演、剧照、新闻照、特写、花边新闻照。等等。
曾经很喜欢他一张黑白照片,在火机旁闪烁的黝黑眼珠,玩世的眼神有十分性感,扑面而来。
眼神饱含血肉之躯的曾经沧海以及温柔渴望,是可以打动每个人心里柔软的部分的。尤其当这个男人还有几分风度,气质独特而且出类拔萃时。
最近梁朝伟因为《色•戒》,再次不断曝光。
关于《色•戒》,我偶然在三联《生活周刊》上最先看到报道和记述的文字。那期杂志封面的三十年代旗袍美女,甜美似花的笑容,以及关于张爱玲这本小说的林林总总,都是不错的噱头和卖点。
有文说,张爱玲可以爱上胡兰成,那么郑苹如为什么就不可以爱上丁默村?有意思的问题。
一个看上去是个有那么点逻辑关联的问题,问题有意无意地带着几分可以想象得到的煽动性和温暖如春的博爱情怀。心甘情愿被误导的人,往往也乐意往那些通常意义下看似情理之中的思维路线走过去。
“丁先生,你好,还记得我吗?”
在那辆公车上,郑苹如是鳞光闪闪的美人鱼,游近偶然也是突然跳上车的丁默村、她中学时的“丁校长”——丁默村曾经的假身份。一眼看上去,那时的郑苹如,应该还是十分地道的一个多情而聪明机灵,温柔如水且妩媚若春的妙龄女子。那时她已是上海滩上的社交名媛、《良友》的封面女郎。
一个有着春风拂面般甜美笑容、眉目含春的女子,不经意间就尘落眼前,丁默村就算久经沙场、阅人无数,也不可能不动心。
他动心了。并且,与郑苹如开始了交往。
“公子,小娘子这厢有礼了”。
START。
可以是单纯的男欢女爱。爱色入命的丁默村,并非只有郑苹如一个选择。郑苹如也不一定是丁默村风月生涯中最香艳的遭遇。这个应该用玄妙的缘分或者历史机缘来解释,或者不用解释什么——尤其当郑苹如怀抱特殊使命接近他。至少,杀人如麻风声鹤唳的丁默村面前,郑苹如是一缕柔软清新的春风,无论如何是一息可以呼吸的新鲜空气。
以丁默村的老奸巨滑、世故江湖,应该也必然是一早已经看破了郑苹如的“伎俩”——郑苹如此前有过 “准诱绑”近卫文隆的“香艳壮举”;而她尚不够城府的“革命伎俩”,在嗅觉非凡的丁默村面前,不可能不早早露出布满破绽的细节——毕竟是两个人近距离的接触,片刻的忐忑和思量——丁默村不会不捕捉到它们,进而疑窦丛生。对于丁默村来说,他这样杀人如麻而时时面临杀机四伏的人,嗅到那些诡异的气息,是很平常的事情。
这是一场不对等游戏。
美色的筹码固然不可谓不具杀伤力。不过,作为曾与戴笠平起平坐、也因风头过健被戴笠嫉恨而仕途翻船、进而韬光养晦有时的丁默村来说,美色的娇艳光环里透出的杀气,他不会不感觉得淋漓尽致。
身逢乱世,人性里的很多东西可能是短暂的。若丁默村不耐心地等到最后郑苹如“伎俩败露”“缴械落网”,就在开始简单地找个破绽把郑苹如抓起来,那样似不够过瘾。
对于丁默村来说,既然这个有意义的游戏已经开始,何不玩到底?他应早有十分的把握,在这场较量中。郑苹如背后的那些人自动浮出水面,这场游戏才够精彩。
销魂亦蚀骨的游戏。
从博爱的人性角度来说,这个中统指定来行刺丁默村的美丽女人,身体和灵魂中的透明拙朴气息,对于身陷复杂境遇的丁默村来说,是愿意把那场特殊的温柔缠绵演绎下去的。虽知短暂也自信可以掌控。或者还有希望使她中立。
这个对丁默村来说是更有吸引力的事情。
李安的《色•戒》,在电影里铺张了30分钟之久的激情戏,用于刻画“郑苹如”与“丁默村”的云雨之欢。一个是乱世江湖历经坎坷的凶残大鳄,极其阴险狡诈的伪政特务机关第一核心人物,曾经杀军统和中统的人无数——从另外一个方面来说,他也就是一个眼力毒辣通晓人性弱点和阴暗面的“成熟男人”;另一个是满腔热情纯真尚存的美丽女子,也是一个在情感和人生历练中尚未遇到毒辣非常对手的女人。
电影里那些情色演绎,除了票房或者观念上的突破之外,也可以是作为戏剧要求的为丁默村最后能在枪口上死里逃生所做的说得过去的注脚。
第一次与“郑苹如”交手,巫山云雨,就应已知道了来者的用意。职业和直觉。
他从不去“郑苹如”的家里做客。每次约会的地点,都是由他临时突然指定。他迷恋“郑苹如”的美色,也出于他惯性的游戏心理——残忍的游戏心理、志在必得的盘算,现实中丁默村曾把郑苹如安排为自己的秘书。
对于郑苹如来说,丁默村是她的挑战,一个新的高峰——这样说来,丁默村在心理上,从职业的角度来说,是被郑苹如仰望的——来自敌人的畏惧,才是最好的认可。
从“职业生涯”来说,对于郑苹如,对那场轰轰烈烈的爱国革命,她是满怀热情的。另一方面,那场革命也还尚未也不可能完全占据年轻的她生命和生活的全部。她曾尽力做过的一些十分有助正义的工作和贡献,但那时尚未得到某种至关重要的及时认可。
她的身份有点边缘。她周围“革命”的群体、中统的成员,也有着复杂的分化——在乱世和斗争中,人性所引发的不可避免的割裂和分化。
她有着纯洁而坚贞的爱国情怀。而她的整个自我,还没有经过必要的“水深火热”的磨练。尚未成熟到跟那场革命“息息相关”的程度。血液里,“革命”是她单纯热情的天性欣然前往的征途,也是一场身不由己的冒险。
中统、军统、伪政权、入侵者,丁默村对于那场革命怀有最深刻恐惧。在看穿郑苹如的来意后,开始游戏进而占据并拥有她那尚且柔软透明的心灵,是其本性使然。
他有意无意的游戏之一。
戏落幕时,站着谢幕的人,才是丁默村要做的。他不得不一直在准备、周旋、机关算尽。
丁默村身上,有着那种赌徒的气质——冷血的赌徒。时局复杂,他尚且身陷内部权利之争的旋涡,敢于跟一个流动着隐约的革命热血的女青年上演情戏,是赌。
那时许多革命青年,有着迷惘的一面。革命是正义的,但是是否会胜利,不是每个书生的心里都坚信的。
影片里,作为身边人,易先生——“丁默村”尽到了温柔极致。当年轻的王佳芝——“郑苹如”——她在片中身手不凡的丁默村的身体及灵魂中阅读到最销魂蚀骨的一页,她柔软单纯的灵魂,产生些人性的震颤是正常的,也可能深刻的从自我动摇波及信念的动摇,在某中意义上来说,这种曾经存在的、潜在的动摇是不可小觑、不可避免的,也正是丁默村多重人格想要的结果之一。
若“丁默村”真如电影中梁朝伟扮演的那样,在十足邪恶与毒辣之外,还有着一些身为男人的风流倜傥以及对女人运用自如的怜香惜玉,那么,“郑苹如”对他萌生的潜在的爱怜之意、以及有意无意在最后关头帮丁默村争取了几秒钟逃命时间,亦是可以相信的。
至少她可以在某个云雨之欢后行刺杀的壮举、或者在“易先生”箭一般逃离刺杀现场时做出一些至关重要的动静——而这些,迄今为止,都只是假设而已。
但如果丁默村,又真如一些记述所描绘的那样,是个獐头鼠目、风流过度而导致需要依靠药物继续风流的人(历史照片中他看来没这么不堪),那么最后他在生死关头的逃脱,一半当仰仗他一直以来职业的极端敏锐和惯性的狡诈防范。
——另一半,也只是侥幸于“郑苹如”不够老练和沉着的革命实战经验——或者的确在关键时刻,丁默村借这场销魂蚀骨的游戏,令“郑苹如”或王佳芝潜移默化地萌发了那么一点“妇人之仁”——几秒钟的迟疑。
下一幕,郑苹如等革命志士在西比利亚皮货店的刺杀行动,随着丁默村防弹车的飞驰而去而告失败之后,她又决定、才决定亲手刺杀丁默村——她再次给丁默村打了电话.
丁默村自然以一贯的平和沉稳,应诺了郑苹如最后的约会。
血雨腥风的背景下,究竟她爱他、或者她不爱他,已经无从确切地考证。尽管那据说是救了“非常汉奸”一命的爱。而今日远离血腥搏杀的亿万观众,也可以在观赏影片之后,依照情理之中凡身肉胎的人性博爱思维,去对那个复杂的事件进行一些合情合理的解构。
就如每每被梁朝伟的眼神和神态打动,观众往往只是在用自己的肉眼(坐标)去
观望他留在胶片和数码记忆终端上的影像,血管里流动的是自己的血液;看他的表演,会被打动甚至觉得他真的就是那样,是因为人的眼睛,带着人自身的灵性和思维,进入了那个半虚拟半真实的情境之中,岁月飘摇颠簸而来,进而感同身受。
可不可以爱上,与是否真的曾经爱上了,两者之间没有任何可以推理的关联。
爱或者不爱,在那个复杂纷繁、时局瞬息万变的血雨腥风中,并不重要。
丁默村逃过一劫,仅仅因为他是丁默村。而郑苹如等热血青年失败的刺杀计划,仅仅因为他们尚是热血青年。
郑苹如在被捕后,许多太太们据说都去“瞻仰”了她的花容月貌,万分的妒忌,说她不死只会祸害人间。据说是丁默村的太太私下授意76号的人秘密将郑苹如处决。
郑苹如在审讯中,坚持说自己的刺杀行动仅仅是争风吃醋的情杀——这是郑苹如身为一个爱国的革命者可以做的最后的贡献。外界也顺手将该事件引申为桃色。这给了丁默村在76号的地位最后致命的一击,令他在76号的政局中彻底崩盘。
丁默村最后被蒋介石以“汉奸”名义清肃出国民党,在送押的途中发疯,被就地击毙。
丁默村终于疯了。
GAME OVER。
我爱幕上的梁朝伟。他的眼神,和留在胶片上的那些瞬间里,透过他精湛的表演和耐人寻味的表达,可以令人穿过时间和空间的隔离,看曾经在内心深处活动和存留的关于人性、关于人在各种际遇中的复杂纷扰的记忆。
人生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