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二十三岁那年,老爸永远的离开了我——在家人为他过完六十六岁生日的三个月后。老妈说,他去的那个地方叫天堂,望着她脸上虔诚的表情,我信了。  
        我不是个孝子,这是个不可否认的事实,或许这与我骨子里的“叛逆细胞”太多有关吧!在我与老爸朝夕相处的二十几年中,我们之间的“阶级斗争”似乎从未停止过,如果说有例外的话,那应该是在我的童年时代。  
        那时的我懵懂无知,甚至都不明白“老爸”的真正含义!只知道,那个经常面带微笑的男人就是我老爸。我喜欢他,理由简单而充分——他对我好。他经常会在下班回家时,变戏法儿似的从手中“变”出几块桔子瓣状的“胶皮糖”给我吃;每次出差他都会带回一些手枪、宝剑之类的玩具,让我有充足的资本做小伙伴中的“老大”;每逢过年,他都会为我买来许多烟花、爆竹,让我领略这世界的神奇与精彩……那时的老爸还是个普通干部,那时我们家还很少能吃上白米饭,但那时,我们很快乐,我指的是家中的每一个人。  
        当老爸“忙”得连饭都顾不上回家吃的时候,老妈说他被“提升”了,那时我已经上小学四年级,我开始看到老爸为我所不知的另一面:满嘴酒气;满口“豪言壮语”;和家人也不再那么亲近,总是摆出一副很“官僚”的样子。那种宁静而温馨的家居生活已随着老爸的改变一去不返了!取而代之的是老爸、老妈无休止的吵架,虽然家里的衣食改善了许多,我却已经开始懂得“怀旧”了。  
        老爸在我心中的形象也随着他的改变一落千丈,从最初的反感渐渐变成了恨,再后来干脆对他不屑一顾。虽然,在许多方面,他从未亏待过我,而这一切,都于事无补。日子一天天的过,生活也按它固有的规律有条不紊的进行着——两个姐姐先后参加工作,恋爱,然后结婚,我也在孤独而抑郁的青春期中熬完了三年水深火热的初中生活。当我发现自己的唇边已经稀疏的长出些不成“气候”的胡须时,老爸头上的黑发已经日渐势微,他真的老了!  
        他真的老了!从前红润的面庞已经被酒精夺走了血色,苍白中透着蜡黄;他真的老了!眉宇间再不见当年的活力与神采;他真的老了!脑血栓后遗症已使他步履蹒跚;他真的老了!脸上的胡须许多天也懒得再刮上一次……  
        老爸,你一定很害怕面对家中那面你从前喜欢对着打量个不断的镜子吧?老爸,你一定为狂饮无度而换来的胃痛追悔不已吧?你一定开始对那个被称为“死亡”的生命终结形式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惧吧?不然你为什么忽而那么沉默,忽而那么暴躁,忽而又发出那么无奈的感叹呢?你不知道,儿子其实是很爱你的,只是,用的不是你喜欢的那种方式。我知道,你是爱我的,但你不知道,儿子想要的不是那种居高临下的说教,我多么渴望能够与你像俩个男人一样,像朋友一样坐下来推心置腹的聊上一次啊!哪怕仅仅一次!  
        老爸,你不知道,你为我买的那台可以“卡拉OK”的录音机曾带给我多少欢乐,我对你是多么的感激。你不知道,为了写歌,我哀求你为我买把吉它时你那么不容商量的拒绝令我多么伤心,当我用了一个假期干苦力的收入终于买到一把吉它时,你笑了,而你却不知道,我们之间的心理距离已经越来越远了!每当我说出自己的梦想,你总会像个“先知”似的很武断的把我否定,你是那样胸有成竹,我很难过——为什么自己有一个这样消极而浅薄的老爸?大大出乎你意料的是,我的每一次行动总会将你的“预言”击个粉碎。老爸,儿子需要的只是你的支持,哪怕仅仅只是精神上的!我所做的一切,有一方面是与你赌气,而更多的,是试图让你看到一种希望——一种来自你创造的生命的身上,闪烁出的希望,我不愿看到你如此消极,年龄,并不是消极的理由。  
        我上班了,依靠你的资历和我的实力。你也退休了,又被单位回聘到一个部门当经理,你不再那么“忙”了,也更沉默了。我还在写歌——在你一如既往的“令人沮丧”的“预言”声中,我则一如既往的把它们当耳旁风。我已经长大了,我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我不想按你为我设计的未来而活着,对我而言,你理解的那种幸福恰恰是我视为最悲哀的。那时候,我们总是针锋相对;那时候,老爸,我们家可真像一个看不见硝烟的战场啊!  
        其实,我并不是反感你所有的“预言”,至少你曾经给自己下的那个“预言”我和老妈就非常希望它会成为现实——你曾胸有成竹的对我们说,你可以活到八十七岁——在家人为你日渐嬴弱的身体深感忧虑的时候。这世上没有“先知”,你更不会是,但老爸,我们多希望那时候的你真的是一个能预测未来的“先知”啊!  
        唯心的英雄主义并没能抑制你胃中癌细胞的迅速扩散,94年初冬那个星期天的午后,你终于病倒了!从未打过针的你恐怕怎么也不会想到,这一次,你将再也无法离开那张白色的病床。接到了诊断的报告,全家人陷入了前所未有的伤心与绝望。老爸,你不知道,你是家里的大树,有你在,儿子才像儿子,妻子才像妻子,家才更像个家啊!  
        你走了,走得那么不舍!走得那么无奈!你一定带走了太多的悔恨吧?后悔自己的讳疾忌病;后悔从前的狂饮无度;后悔没有珍惜与家人共度的美好时光。老爸,你一定带走太多的遗憾吧?遗憾从没与儿子真正的沟通过一次;遗憾还没能抱到孙子,遗憾没能让自己的“预言”变成现实,你一定有太多的遗憾!你不知道,那段日子里,你把我骂得想要自杀,但我不能啊!我不怕死,我要在你离开后支撑起这个家。你也的确应该骂我,骂我从前对你的不敬与不孝,如果,这样能使你的心畅快些的话。你不知道,你的离去会留给我更多的遗憾和悔恨,而这些,将困扰我的一生啊,老爸!  
        老爸,在你离开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总觉得你并没有真的离开我们,仿佛,你只是出了趟远门儿,要很久才能回来,或许又会带来些我小时候最喜欢吃的“胶皮糖”。因为,在一个梦里,我们又见面了!那是在一辆列车上,你说你只是出差去了,你的脸上有我童年时代熟悉的笑容,而我却哭了,在那个美好的梦里。老爸,我多希望能再做几次那个美好的梦!我多希望能再次闻到你抽的那种廉价香烟散发出的刺鼻而熟悉的味道!我多希望能再次听到你在看小品时发出的平时千金难买的爽朗笑声!老爸,如果你能再骂我一次,该有多好啊!  
        一转眼,你已经走了三年,我也在跌跌撞撞中真的支撑起了这个家;我用在酒店伴唱的收入买了一台可以“编曲”的电子琴;老妈也拿出了你生前的积蓄为我买了台音响;去年,在老妈和朋友们的支持下,我又成立了一个“音乐工作室”,我也“卖”出了一首歌,这一切,老爸,你一定没有料到吧?你不知道,这一切,儿子多希望能与你一起分享啊!  
        老爸,儿子为你写了一首歌,前些天已经在一家公司的帮助下录制完成并准备出版发行了!我多希望你能听到这首儿子献给你的歌啊!  
        前几天,老妈对我说你生病的那段日子里那样骂我,是怕我太想你,因为在你眼中,我永远是个不经事的孩子,对我,你永远放心不下。那天我不禁想到,你从前的那些“预言”是不是一种“反面”的鼓励?是不是你为我精心设计的“激将法”?我不可能不这样想,你太了解儿子的个性了,天底下又有哪个老爸不希望自己的儿子有所追求,有所成就呢?如果真的是那样的话,老爸,你太委屈自己了!  
        老爸,老妈说你上了天堂,我想如果真的有天堂的话,你一定会为儿子的进步而欣慰的。现在我和老妈相依为命的生活,虽然清贫却很快乐。未来,我会让更多的梦想变成现实,我会让老妈健康,快乐!老爸,儿子真的长大了,家里的一切你就放心吧!  
        不知不觉中这篇文章已经变成了一封信,老爸,我们从来没有通过一封信,在你离去的三年之后,我希望,这封寄往天堂的信你会看到。我想让你知道,老妈很想你,你的儿女很想念你,我想对你说:“老爸,我爱你!”  
        在儿子的心目中,你一直是个难解的迷,因为你从没刻意让我去了解过你,或许,我们许多矛盾、分歧、隔阂正是因此而产生。老爸,如果你的灵魂有知,就原谅儿子无知的过去吧!  
        老爸,在儿子心目中,你一直是一个难解的迷,我想,老爸,有一天我会真正理解你的。那一天,在未来的岁月中,在多年以后,在你的儿子也成为老爸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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