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小妤一踏进学校对门的“三姐”小饭馆就看见了林橹他们，不知道刚才谁说了什么，米薇笑得花枝乱颤。
        谢小妤走过去：“哈罗，什么事这么高兴？”
        “你问林橹，只有他才说得出口。”米薇用勺子叮叮当当敲着碗沿直乐。
        林橹正色道：“米薇说她下周过生日，请大伙吃生日大餐来着。”
        谢小妤拖了根凳子坐到米薇旁边：“有得吃当然开心了。”
        “不是的不是的不是的！”米薇用勺子指着林橹。
        徐波说：“刚才林橹讲了个笑话。”
        谢小妤说：“我要听。”
        “不适合你听的。”林橹说。
        “米薇都能听为什么我不能？”
        “人家米薇要过生日了嘛。”冯柯还没说完就被林橹用筷子敲了头。冯柯抱住头：“林橹还知道不好意思！哈哈。”
        谢小妤更好奇了：“到底讲的什么嘛，快说。”说着转向米薇：“要不薇薇讲。”
        “我才不呢。”米薇一脸的不屑。
        徐波说：“我来复述，不过先申明，这笑话是林橹讲出来的。”
        米薇放声大笑起来。
        “一个年轻人去店里买安全套，老板很热情地接待了他。年轻人说，我要买最好的，人家等着我过生日呢。老板说，生日礼物呀，那您要不要把礼物包起来，让它看着精美一点？年轻人说，不用了，我买安全套就是为了包礼物的。”
        谢小妤没有象米薇那样笑起来，她只感觉到了尴尬，不知道用什么样的表情面对这些男生才合适。她站起身：“我炒个菜就来。”
        徐波冲林橹扮了个鬼脸，米薇收敛笑容埋头吃饭。
        晚上，米薇问谢小妤：“小妤，你说林橹给我讲那个笑话是什么意思？”
        “他想送你那个生日礼物呗。”
        “你要死啊你。”米薇扑过来掐谢小妤，两个女孩子笑做一团。
        “要不为什么让他讲给我听他不讲？”
        “知道你纯情呗。”
        “别用这词恶心我。我只是不喜欢说这些，特别是和男生一块儿，觉得挺那个的。”
        “说正经的，下周六就是我生日了，你说上哪儿吃饭？”
        “德庄吧。”  
2
        米薇和徐波是老乡，刚进校那会儿，徐波总带了同寝室的哥们儿过来玩，大家很快就混熟了，好长一段时间，俩寝室的四男四女总一块儿吃饭一块儿上街看电影，自称“八人帮”。后来，于璐和杜平好上了，脱离组织单独行动去了，过了一阵子，周密也和数学系一帅哥恋上了，也退出了组织，这样就只剩下三男两女了，三男是徐波、林橹和冯柯，两女就是米薇和谢小妤。
        说实话，谢小妤不是很喜欢米薇。米薇总喜欢把嘴唇涂得跟吃过煤炭似的，真到了吃东西的时候上嘴唇向上翻得牙齿都露出来，难看死了。米薇还一年四季穿那种短得不能弯腰的裙子，东西掉地上了就蹲下去再伸手，看着都别扭，冬天冻得哆嗦也死撑。还有一点就是米薇总是一惊一乍的，特别是见了男生声音总会调到高八度，笑得跟涨潮似的一浪一浪打得人头晕，眼珠子转得滴溜溜的，好象随时会掉出来一样。
        米薇怎么就没和徐波好上呢。谢小妤恨恨地想。
        谢小妤之所以这么想，是因为受不了米薇看林橹时那种眼神。人家爱怎么看怎么看呗，可是谢小妤怕有一天，林橹真被她给看了去。
        谢小妤喜欢林橹好长一段时间了，悄悄地喜欢，没敢告诉谁，更别说去说给林橹听了。谢小妤实在拿不准林橹的心思，虽然总能碰见他关注的目光，但是，他老和米薇嘻哈打闹，那些动作那些语言让人深刻地感觉他在“泡”米薇。“泡”和“追”是不是一回事儿？谢小妤不知道，反正觉得用“泡”字好象更合适。再看米薇笑得那样儿，象沉甸甸的麦穗遇见了风。整个一郎情妾意，真让人沮丧。
        林橹怎么讲得出那种笑话呢，还当着女生的面！低级下流龌龊！谢小妤越想越生气，既生林橹的气也生米薇的气。谢小妤也觉得自己有点莫名其妙，林橹是你谁呀，人家爱干嘛干嘛关你什么事。虽然这么说，谢小妤还是忍无可忍从床上撑了起来。那三只小猪睡得挺香，特别是对面的米薇，不知道叽叽咕咕说了句什么梦话。
        谢小妤蹑手蹑脚拉开房门，让路灯光泻进来，再蹑手蹑脚掩上房门，把路灯光关在门外。
        整个校园静悄悄的，只有树影和路灯兀自热闹着。谢小妤来到走廊尽头的电话前，果断地拨了林橹那边的号码。
        林橹他们寝室紧挨着电话，一定能听见铃声的。再说了，只要那边有人接，就一定能把林橹叫起来听电话，所以谢小妤把所有可能的对白全想好了。林橹肯定会问，这么晚找我干嘛。谢小妤就很不高兴地质问，你中午为什么要给米薇讲那样的笑话。林橹也许会回答，你管得着吗？谢小妤就说当然要管了，因为我喜欢你！如果林橹说随口讲的，别介意。谢小妤就说，以后不许讲这种低级下流的笑话了。林橹会说你管得太宽了吧。谢小妤就说，因为我喜欢你！如果林橹直接回答因为我喜欢米薇。这让人有点泄气，但是，谢小妤还是想好了，今天晚上无论如何要把闷在心里好久的那句话给说出来，是好是歹都豁出去了。所以，即使林橹说他喜欢米薇，谢小妤还是要说：可是，我喜欢你......
        接通--振铃--断线、接通--振铃--断线、接通--振铃--断线......反反复复，对方始终无人接听。谢小妤仿佛真切地听见不远处的那幢宿舍楼里，电话铃声空旷寂寥执着地响着。林橹曾经说过，他们有时玩牌会到凌晨四、五点，现在二点不到怎么就连一个路过的人也没有了呢？越没人接谢小妤打算表白的决心越坚定，她赌气似地不知疲倦按着重拨键。
        终于，振铃声被一声“喂”所取代。谢小妤方才坚如磐石的决心瞬息溃不成军，她扣了电话落荒而逃。
3
        上午的文学概论课林橹没来，他们寝室几个臭小子都没来。中午在食堂遇着，米薇尖着嗓子叫：“老实交待，你们为什么集体逃课！”
        徐波的一双金鱼眼肿得比平时更厉害了：“昨天晚上深更半夜，有人打骚扰电话。”
        谢小妤听得心惊肉跳，就跟被人逮了个正着似的。幸好学校电话不能来电显示，否则完蛋。
        徐波笑起来：“老响老响烦死人了，连瞌睡猪杜平都被吵醒了。谁都不愿意起床去接。断一次，大家就打赌，看它还会不会响，结果----一直响！哈哈。最后还是林橹没稳住，自作多情地说这么晚不断气地打过来，肯定谁家出事儿了。跑出去接。你们猜怎么着？拿起来喂了声那边就挂机了。林橹那傻瓜站那儿等了好一阵子，还断定人家用手机打过来的，没电换公话去了。等了半天没声儿。回来被我们狠狠表扬了一番，授予荣誉勋章若干。”
        米薇把几个男生依次看了一眼，怪声怪气地说：“不会是哪个妹妹暗恋你们吧？”
        “我猜就是你！”林橹说。
        “我？嘁！至于吗？”米薇做了个十分不屑的样子。
        谢小妤没吭声，肉丸子吃了一个又一个。
        饭毕，大伙约好周末骑车去冯柯家包饺子。冯柯家在距此九公里的市内，是“八人帮”里唯一的本市公民。校门外刚开了家出租自行车的小店，有多人骑，除了徐波和林橹，其余三人都还没玩过那玩意，感觉挺新鲜。
4      
        秋天的雨温柔缠绵，但是，谢小妤和林橹在图书馆遇见的那场雨却又猛又急，说来就来，毫不含糊，顷刻间校园就湿透了，下水道和低凹处全集满了水。
        谢小妤和林橹在外国文学架前相遇，雨噼噼啪啪下起来，没谁带伞也没谁想着要离开，两人拿了书坐到一块儿各自低头看书，静悄悄地共同渡过下雨的这段喧嚣时光。离开的时候一起出来，图书馆门前已经有了一条小溪，水中被先行的人垫了几块砖。谢小妤今天穿的是一双尖细的高跟鞋，她正寻思着怎么走才不崴脚，林橹已经踩上了第一块砖，回过头来说：“拉着我。”然后双手摊开在身后等待谢小妤。谢小妤递过一只手去。
        这么久了，虽然经常混一块儿，但是肌肤相亲还是头一遭，谢小妤难免有些脸红心跳。
        林橹的手温暖而湿润，象春天的土壤。一种温柔的感觉象雨一样把谢小妤浇透。为什么这条小溪如此窄呢？窄得谢小妤还来不及说点什么就已经趟完。
        松开手，林橹回过身来看住谢小妤，欲言又止的样子。谢小妤等待着。林橹笑了笑：“下次来图书馆约我。”谢小妤冲口而出：“你前天为什么要给米娜讲那样的笑话？”林橹不好意思地摸摸后脑勺：“是她先吃我豆腐的。她不自重，不知道害臊，我故意说出来臊她的，谁知道她不觉得臊反乐来着！”“什么？她吃你豆腐？！我才不信！”谢小妤笑起来。林橹急了：“不信你问徐波和冯柯！”
        这天晚上发生了一件事，林橹差点和人打起来。
        晚上，谢小妤和米薇去“三姐”饭馆吃饺子，本系一个叫吴本业的男生和几个外系的在角落里喝酒，看见她们来了就过来叫谢小妤。
        吴本业有些醉了，眼睛浸着血丝，说话的时候凑得很近，酒气喷到谢小妤脸上，谢小妤不断后退。吴本业说：“小妤，过来喝一口吧。”谢小妤摆摆手：“不了不了，我不会喝酒。”“没事儿，意思意思就行。”“我真的不会喝。”吴本业越凑越近，谢小妤正欲转身，被吴本业一把拽住就往他们那桌拖，谢小妤用力挣了几下没挣开，米薇扑过去掰吴本业的手，被他一掌推开。谢小妤急了，大声叫着：“放开我！”这时，一双手伸过来，分开了吴本业的手。谢小妤抬头一看是林橹，委屈得不得了，呜呜地哭起来。
        两个男生立马撕扯起来。刚开始动手，那群喝酒的跑过来把他俩拉开了。吴本业回到自己的桌前，林橹护着谢小妤回学校去了。
        林橹的手若有若无地放在谢小妤肩上，米薇在另一边握着谢小妤的手。谢小妤真想把头轻轻地靠上林橹的肩头。一种很安全很温馨的感觉。
5
        周六上午九点，于璐和周密还睡着，谢小妤已经收拾妥当随时准备出发，米薇对着镜子描她的黑嘴唇。
        谢小妤走过去：“弄得这么漂亮干嘛，又不是去见公婆。”
        米薇抿着嘴唇说：“哼，我还没把他看上呢。”
        “那你看上谁啦？林橹呀？”
        米薇赶坚举起食指放到唇上嘘了声，再用这根指头朝谢小妤勾了勾。谢小妤凑过来，米薇附着她耳朵：“你觉得林橹怎么样？”
        “郎才女貌。绝配！”
        米薇心满意足地站起身来：“走。”
        三个男生已经租好了自行车，一辆双人骑一辆三人骑。林橹扶着双人骑，徐波他们守着三人骑。谢小妤正犹豫着不知道往哪辆面前去，林橹在那边喊：“小妤，过来，我带你！”谢小妤喜滋滋跑过去，俩人跨上去一二三蹬，车滑了出去。
        一路上欢歌笑语好不开心。林橹突然问：“小妤，你男朋友帅不帅？”
        “我没男朋友。”
        “米薇说你男朋友开音像店的。”
        “我都已经把这事给忘了，怎么她还替我记着？”谢小妤说的是真话，和陈庆的爱情早已经被她删除并清空回收站了。这事儿米薇应该知道的，有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陈庆打电话过来，米薇追问了老半天，后来谢小妤就把和陈庆的来龙去脉基本上讲了一遍给她听。
        “别不好意思了，米薇说你俩经常半夜煲电话粥，一站就是一小时，甜蜜着呢。”
        谢小妤想说，我半夜只有一次在电话前站了一小时，不过是打给你的。想想而已，哪里敢说出口。
6    
        谢小妤没有想到陈庆会来找她。
        谢小妤一眼就看出了陈庆的变化，她由衷地感到恶心。
        陈庆有一张清秀的脸，某时尚杂志曾经做过调查，说最受女孩子青睐的男人的脸是象《泰坦尼克号》的男一号莱昂纳多·迪卡普里奥那样阴柔型的，陈庆就属于这一类。但是，谢小妤清晰地看见一张漂亮皮囊裹着的真实的东西，那东西让她厌恶。
        眼前的陈庆让谢小妤感到陌生，虽然只是眼睛上的变化，却足以使一个人的相貌发生根本性的改观----陈庆的眼睛变成了双眼皮。
        谢小妤不明白，一个大男人为什么要去做美容手术呢？何况陈庆已经够好看了，他的单眼已经不知道迷倒了多少女孩，弄成双的反倒给人一种虚假的感觉。对，就是虚假，那眼睛的折皱很深很浓，象画过眼线一般。米薇见过陈庆后就对谢小妤说：“你男朋友的眼睛双得好厉害呀。”不知道她是真的感叹还是产生了一定的怀疑，谢小妤很心虚，感觉这是一件非常没有面子，羞于出口的事情。
        谢小妤接到陈庆的电话。他说，我这会儿就在你们学校传达室。谢小妤很诧异，也很生气：“你来干什么？！”陈庆干瘪瘪地笑笑：“小妤，你下来，下来一趟好不好？”
        谢小妤怎么可能忘记两年前在陈庆家门外渡过的那个晚上呢。那是谢小妤讫今为止经历的最漫长最寒冷的一个晚上。
        谢小妤很意外地知道陈庆还和另一个女孩来往着，并且关系非常密切。谢小妤将信将疑去问陈庆，谁知陈庆没有做任何解释和分辨，倒是一幅很傲慢的样子：“你想怎么样？其实你知道的还不够，除了她，还有一个。”谢小妤骂了句“厚颜无耻”愤愤离开。
        但是，这必竟是谢小妤的初恋，分手后的两个月里，谢小妤怎么也忘不了曾经的甜蜜，在接到大学录取通知书快报道之前，她没忍住，去找陈庆，心存侥幸陈庆能够说最爱的是她。
        对于谢小妤的到来，陈庆没有什么特别的表现，两人在一家小饭馆吃饭，饭后去了初相恋时常去的小山坡，望着万家灯火点燃又熄灭。陈庆说：“我送你回去。”谢小妤说：“不，我想和你在一起。”陈庆想了想说：“那好，等我回家给你取件外套。”
        陈庆已经搬家，在一个新建的住宅小区。他把谢小妤带到楼侧，说你等等，我跟父母打个招呼就出来。
        谢小妤站在一排郁郁葱葱的矮树后，看着陈庆消失在拐角。孤独昏黄的路灯把谢小妤的影子描成了灰色。夜越来越浓越来越冷，整个小区安静得让人害怕。谢小妤倔犟地抱紧双臂哆嗦着替陈庆找了无数的借口，可是，直至天明陈庆都没有出来。
        谢小妤的爱情就这样彻底被寒冷的夜吞噬殆尽。
        7
        谢小妤站在传达室门前问陈庆：“你找我有事吗？”
        陈庆尴尬地笑笑：“小妤，我这么远来看你，你不请我进去？”
        谢小妤转身往校内走，陈庆跟了上来。
        谢小妤把陈庆安顿在了学校招待所，没有给陈庆说话的机会就自己回了寝室。结果没想到，不一会儿，陈庆就自己打听着找了过来。米薇用高八度的嗓门叫着：“小妤，有帅哥找你。”
        米薇三八得厉害，转身就打电话给林橹他们，让过来看谢小妤的男朋友。“八人帮”一下就聚齐了。谢小妤黑着脸坐一边，陈庆满面红光地给几个男生递烟，打着哈哈说晚上请大家吃饭唱歌。
        “八人帮”好阵子没聚一块儿了，一个晚上，气氛都很热烈，陈庆好几次悄悄来拉谢小妤的手都被甩开了。谢小妤感觉这个晚上比两年前的那个夜晚还要漫长，特别是有林橹在场，这让谢小妤感到难堪。
        回学校分手的时候，就着昏暗的路灯光，谢小妤还是看见了林橹意味深长的眼光，她急得直想哭。
        谢小妤没有送陈庆回招待所，当着大家的面对陈庆说再见，然后和几个姐们回了寝室。这算是一种态度吧，给陈庆也是给林橹的态度。
        大家躺下后，老半天才从一晚的的兴奋中走出来安安静静睡去，谢小妤又翻来覆去睡不着，心惴惴的，总是想着整个晚上林橹若无其事的表情和分手时的眼神。陈庆象一堵墙，把她和林橹彻彻底底隔开了。
        越想越不是味儿，谢小妤从床上撑起来，蹑手蹑脚拉开房门，让路灯光泻进来；再蹑手蹑脚掩上房门，把路灯光关在门外。
        谢小妤第二次在这个时间来到走廓尽头，站到电话前，犹犹豫豫地拨了林橹他们那边的号码。这一回，她只给了自己三次机会，如果拨三次没人接的话就放弃，不能再象上次一样深更半夜吵得大伙无法入睡落下骚扰的罪名。如果林橹接了电话呢？该对他说什么？不知道，这一次谢小妤心很乱，什么对白也没有想好。
        接通--振铃......才响了几声就有人来接了。
        “喂。请问找谁？”
        “是我。小妤。我睡不着。”
        “我也睡不着。”
        “为什么？”
        “我在想你......和陈庆。”
        “我也在想你和陈庆。”
        “结果怎么样？”
        “结果是我拨了你的电话。”
        “以后别这么晚起来打电话了，好好休息，听见了吗？”
        “嗯。其实，你不知道，这需要多大的勇气。”
        “我知道，傻丫头。”
        谢小妤抬头，看见天蓝浸浸的，左弦月的月弯里抱着颗很亮的星星。如果不这么晚上起来打电话怎么能看见月亮和星星谈恋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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