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有钱人的儿子,所以,他才少了那些风花雪月的想法;她是贫家的女儿,所以她的心才能直指生活。
一、孟超第一次遇到蜻蜓,是在2006年冬天的枷叶寺里。空荡荡的一座明代古寺,草木皆同寺中的砖瓦建筑一色,透露出颓败和伤神的冷调。这样的风景,正适合此时的孟超,从深圳的浮光掠影中归来,一颗心正待有个安稳歇脚的去处。
走过正殿,是一条蜿蜒的灰色走廊,一对跟团的游客正在休息。可能是尊重寺院里的清净,本来聒噪的一群人故意把声音放得很小,嘤嘤嗡嗡的。正这时,一个女孩清幽又甜腻的声音从孟超的脚下传来:“嗨,你只有一个人?”孟超向下一看,他的脚下原来还坐着一个人。她的背上搭着一面小小的绿色旗子,上面写着:某某旅游。再看她的身上,一件五彩条的毛衣,长过了膝盖。脖子上还围着黑色毛围巾。
这一身行头,可把孟超笑坏了。怎么说呢,孟超觉得,她好像把一双彩条棉袜子套在了身上。“彩条”女孩正在吃饭,饭由一只青花粗瓷碗装着,几种青菜混到一处,上面还盖着半个饼子。 见孟超看她,指着碗说:“斋饭,你要吃就管师傅讨去。”孟超摇摇头,索性,坐到了女孩旁边。两人聊起天来。
原来,“彩条”女孩叫蜻蜓,在城外的外语大学读自考。这份兼职导游的工作是老师给找的。如果公司里的导游都跑远点的线路,她就顶替一下。蜻蜓说:“赚得也不少呢,不少游客喜欢我,还给我介绍生意呢。”
孟超就说:“那你一会儿好好给我讲讲,以后我有的是生意给你。”
蜻蜓好像并不买帐:“你想蹭团队?那得拿钱。我都讲了一半了,给你打个折。”
说完,她拍了拍屁股上的土,走开了。
孟超还在原地坐着,从包里取出矿泉水和一本刚买的《金刚经》来,准备趁团队走后在这里享受一下正午暖阳。书刚看到一页,一个6、7岁的小男孩突然蹿了出来,手里握着一个纸条,指了指正在整装的队伍:“她让我给你的。”孟超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蜻蜓正挥舞这小旗,偷瞄他们。纸条上是蜻蜓的手机号码,孟超顺手就压到了《金刚经》的扉页上,并向蜻蜓点了点头。
二、那原本是一个会随风而去的承诺,彼时的孟超,放弃深圳的工作返回家乡,是为了一份清雅和自由。作为家中独子,父亲的产业他迟早要继承。可那并不是他心中所愿。这正是他彷徨所在。
在这种梦想与现实碰撞并发生激烈反弹的年龄,孟超根本无暇去关心一个玩笑似的承诺。那日之后,《金刚经》被压在书柜里,再也没有动过。直到一年后,父母商量着给他置一间小公寓房,而在一个楼盘的管理处里,他在一群穿着统一兰色套装的卖楼小姐里成功了认出了蜻蜓,那件往事才从新被搬了出来。
那天,父母在前面张罗着,他则像一个真正的少爷,坐在售楼部的沙发上一杯接一杯地喝咖啡,手里还拿着一份楼盘广告书。这时,几个售楼小姐一起从工地上下来,带着橘红色的安全帽,你推我搡地,不知开着什么玩笑。在那一群人中,蜻蜓走在最中间,胸挺得比谁都高,脸上的胭脂也涂得比谁都鲜亮。他叫: “蜻蜓。”蜻蜓回过身来,也一眼认出了他。她蹦啊跳啊地跑过来:“你来买房子?”
“陪父母来看看。”
“啊,我们这处就不错,你要买可以找我,我给你打折。”
这是蜻蜓第二次提到打折的事。孟超笑:“你不是干导游吗,怎么又卖起房子了?”
“卖房子好啊,我可是我们这里最优秀的售楼小姐,你没看那明星榜上有我的照片吗,告诉你吧,我们这里三分之一的房子都是我卖出去的。客户都认我,团购也在我这里办。”
这时,孟超的父母也从工地回来了,由一个老一点的小姐领着。孟超见父母回来,就站起身来,对蜻蜓说:“我知道了,要买房子我一定找你。”
这也不过是句客气话,可是没过几天,孟超就接到了蜻蜓的电话。当蜻蜓报出自己的名字时,孟超诧异:“你怎么知道我的电话?”“你现在是我的客户了。”“为什么?”“因为那个老女孩竞争不过我,辞职了,所以她手上的案子都归我了。”
原来是这样,孟超没再说什么,他对买房这事本来就意兴阑珊。可是蜻蜓非约他喝咖啡,他也没什么事干,就接受了。
三、那天晚上,他们在一个叫“红乌鸦”的咖啡馆见面。没想到一年不见,蜻蜓还穿着那件“彩条”毛衣,只是围巾改成了更时髦的花格子,远远看去,她就更加像袜子了。
孟超原本想的是,他这次来得告诉蜻蜓,买房的事他拿不了主意,钱是他父母的,那房子说是买给他,其实是在搞投资,他说了不算。可是没想到,蜻蜓压根没提房子的事,滔滔不绝地介绍着自己,喜欢吃的,喜欢玩的,爱逛的店,爱打的游戏,爱看的书,等等等等。
孟超饶有兴趣地听着。她与他相处过的女孩确实不同,怎么说呢,他曾经喜欢过的女孩,总难免无谓的小惆怅,小哀伤。看得书越多,那种哀怨感越重。蜻蜓就不是那样的人,她有点,没心没肺。
那个晚上,蜻蜓一直在说,孟超一直在听。可是,他听得很高兴。不然也不会收起他的少爷脾气,执意送蜻蜓回家。
蜻蜓的家都快到市郊了,做公交车需要22站路。孟超说我们坐出租,蜻蜓却领着孟超一直走到公交车站:“今后的日子多着呢,你一个人坐出租回来就行。”这一句,说得孟超心里暖洋洋的,连忙打开自己的大衣裹住了蜻蜓小小的身体。两个人在汽车站偷偷地亲吻,像一对老恋人一样。
四、回到家去孟超就有点后悔了,他怎么能中了蜻蜓的圈套呢?对于蜻蜓,他不讨厌,还有些喜欢,但喜欢能代表爱吗?他与蜻蜓,是不是太快了点?
后来有好几天,他都没有去找蜻蜓,蜻蜓也没有任何消息。但过了那几天,孟超又觉得想念蜻蜓了,他一方面有点想念蜻蜓的吻,一方面害怕蜻蜓认为他是个不负责的男人,这两点,足以构成他去接蜻蜓下班的理由。
蜻蜓走在几个女孩中间,看见路边站着的孟超,显然非常高兴。向她的同事们指了一指,就飞跑着奔过来,抓住他的手:“冷吧,下次别在这里等,到里面还有咖啡喝,免费的。”孟超的心里是踏实了,挽着蜻蜓去吃饭,又去看电影。然后,又坐公交车把蜻蜓送回家。
转眼,夏天就到了,蜻蜓家住在单位的家属楼里,没装热水器,晚上没法洗澡。正好孟超的父母出国,孟超就约蜻蜓到他家洗澡。刚刚出浴的蜻蜓,把孟超吓了一跳。她的身体被一件纯棉裙子裹着,裙子已经湿了,都粘在身上,粉嫩的皮肤若隐若现。孟超按耐不住了,一直把蜻蜓抵到浴室门口,身体和舌头直挺挺地压过去,又在她将倒时轻轻地揽了一下她的腰。
跟想象的一样,蜻蜓不是初次,孟超也没有什么惊讶的。只是做爱后蜻蜓躺在他身侧,眯缝着眼睛的样子很诱人。孟超问她在想什么,蜻蜓说:“你家的床真舒服,等我赚钱了也买这样的房子,这样的床,还买宝马车。”
孟超笑,他不敢问蜻蜓,爱上他是不是因为他是有钱人的儿子。这还用问吗!他只说:“你会有那么一天的。”
五、2008年初,孟超拿着自己做小公司赚来的一点钱租了一间公寓,与蜻蜓搬了进去。他们恋爱两年,他还不想结婚,而蜻蜓也好像并不在乎,既不管他要婚姻,也不强求他说爱她。她的生活除了卖命地工作外,还加了一项,陪孟超的妈妈逛街、看电视。
孟超依然不信,蜻蜓就是他相伴一生的另一半。可是到了中旬,经济变得不好起来。他的小软件公司再难维系下去,清盘了。开始时他们还都以为是国家在调控经济,经济放缓的形势不会有多久,可到了下旬,就连蜻蜓这种不问世事的人都开始关心经济危机,她说:“没办法,房子不好卖了,钱赚不到了!”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年末,最后一次裁员中,蜻蜓也被裁下来了。孟超的妈妈出主意:“要不,到你爸爸那里干吧,反正迟早是一回事。”孟超特别反感这个,他有他的梦,他要白手起家,不想指望任何人。况且,他还是个性情散漫的人,不想早早成为全城最大的夜总会老板。
孟超不愧商人的后代,在从家里回公寓短短的路程中,他就想到了主意。他想趁经济不好这段时间好好看点书,充实一下自己。可钱从哪里来,他想到了一个投资的办法。
回到家,他就拉着蜻蜓坐到沙发上。
“蜻蜓,你不是有个开店梦吗?”
“是啊。”
“那就开一个。”
“可我的本钱还不够。”
“我帮你出。”
“啊?”
“是的,我给你钱,赚了钱后把本钱给我就行。有了赢利咱俩对半分。你干不?”
孟超说这话时还是有点心虚,这是两个情侣间该说的话吗?如果爱她,是不是该出这笔钱来给她圆一个梦。可是孟超天生没有这么感性,正因为他是有钱人的儿子,所以才更在乎这个钱。他根本不会娶一个要他养活的人来做太太,这是他从娘胎里就带出来的经济头脑。而且,他也有他的道理。他们都想要好的生活,他们都坚信对方能给更好的生活,所以,他们只能选择一种双赢的方式。
“行,我干。”蜻蜓想都没想,一口答应下来,还在孟超的脸上吻了一下。
晚上,他们睡在一张床上,孟超挨着蜻蜓的身体,听她滔滔不绝地讲述创业规划。房子应租多少平方,到哪里找供货商,价钱怎么谈,顾客群都是些什么人……孟超哑然,原来这一切她早已想好,就等着实现那一天。
其实,他心里一直有个问题,她爱上他,是不是因为他是有钱人的儿子?就在今天,他心里的这个结解开了。
六、蜻蜓的小店在两个月后开张了。蜻蜓果然有商业头脑,店交到她手中,不出两个月就开始赚钱。当蜻蜓把第一笔还款5000块交到孟超手里时,孟超一点也没感吃惊。他知道这个女子的能干,他决不会做风险大的投资,包括爱人也在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