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二那年,校园里最流行的装束是军装。肥大的军裤,笔挺的上装,套在那些或高或矮或稚气却故作老成的男生身上,有着青春的张扬和年少的狂妄。那时我喜欢靠在三楼的窗前,看操场上那些草绿色的身影生龙活虎般跳动。不知不觉视线就集中在一个男生身上,他一身迷彩,个子挺高,走起路来气宇轩昂。
一直想问,他是谁,叫什么名字,却是不敢。那时候的小女生呀,个个心细如发。只得隐忍着,每到下课便把目光投向窗外,看到他的影子便无端地高兴,心动如兔,见不到就格外伤感。
为了他,我买了一个带锁的日记本,灰白封面,淡淡的几朵百合,点缀在一起,美丽一如少年不知愁的心境。我杂七杂八记下了很多关于他的文字。比如,他投篮被撞倒,膝盖受伤,有个女孩子跑上前去搀扶。好想那个女孩是我。
元旦时,全校师生在礼堂开新年联谊会。主持人说,请初二年级组的代表杨恩笙为大家用笛子演奏《让我们荡起双桨》。我坐在前排,看见他笑容满面向大家鞠躬,举手投足溢满阳刚之气。杨恩笙,原来他叫杨恩笙。笛声悠扬,曲音婉转,全场掌声不断。那一刻,他在台上,光环萦绕,而我夹杂在欢呼的人群中,完全是个不起眼的灰姑娘。突然觉得,我和他的距离是如此遥远,不禁黯然神伤。
开始装作无意地,断断续续地打听他:校篮球队成员,文艺部骨干,喜欢李商隐的诗,喜欢吹《凤凰台上忆吹箫》。
此后,并不太喜欢体育的我,每场球都去观看,站在很远的角落,看他纵身一跃漂亮地投篮,看他肆意地开怀大笑,举手投足都会在我心里激起层层涟漪。我开始笨笨地搜集李商隐的诗,抄在本子上。明知即使有一天与他擦肩而过,也不可能拿出来送过去,但还是固执地抄下去。
下学期,我被选送去省城参加全国中学生数理化竞赛。比竞赛更让我激动的是,杨恩笙也在参赛之列,而且还被老师选为组长照顾我们的饮食起居。
列车上,大家聚在一起玩扑克,叽叽喳喳吵闹着。我坐在离他很近的位置,偷看他棱角分明的眉眼,孔武有力的手腕,甚至闻得到他身上淡淡的洗衣粉的清香。那是我第一次和他离得那样近,我规规矩矩,很少说话,生怕坏了我在他心目中的印象。
三天考试时间很快就要过去了。他像兄长关照着我们,却和我并没有多余的话。这让我很失望。我知道,我们以后再也不会有机会可以离得这样近了,我宁愿每天和他在一起,也不想回到学校与几何定理化学分子式为伍。于是在队伍集合准备回去时我故意在人群中消失了。我知道他会找我,而且一定会找到,因为此前我说过要去书店。他找到我,我就告诉他,我要和他逃离学校,像琼瑶小说里的主人公那样,到一个世外桃源般的地方,开荒种菜,放马砍柴,多么美好!
我躲在书店,看见他气喘吁吁地跑来,便装作选书,在书架上乱翻。他站到我面前,大口喘气,额头上渗着细密的汗珠,看着他又累又急的样子,我预先准备好的台词荡然无存,心里有些害怕,就那么傻愣愣站着。他说你忘了时间吧,我们今天该回去了。声音很是温柔,丝毫没有责备的意思。我心里的柔情又被唤起,那些话翻涌着,似乎要从嗓子里跳出来。我涨红了脸, 鼓足勇气刚要说,他却突然蹲下身去,发现新大陆一样叫起来,天哪,这套复习资料我找了好久,终于找到了!我也俯下身去,这是一套初中物理历年试题解析汇编。他拿起书说,我物理最差了,现在不抓紧时间补,明年怎么会考呀。
一句话,把我从美丽的童话中惊醒,跌落到现实中。是呀,还有会考在等着我们,可是我都想了些什么呀!我像偷东西被人发现了一样,窘得无地自容,只觉脸烫烫的。回去的路上,我故意大声说话,笑,以证明我对他并没有动过什么心思。
回校后,学习渐忙,便很少看见他的身影,而我对他的那份情愫,也在大大小小的考试中消失殆尽。多年后,我大学毕业去北京工作,收拾行装时,翻出那个带锁的日记本。刹那间,往事汹涌在眼前,想起十六岁那个不为人知的小秘密,想起那真诚纯洁如桅子花般的少年情怀,不禁心下酸涩,泪眼朦胧,兀自感叹,青春是那样美好。
而那个叫杨恩笙的男孩,却永远不会知道,我一直想对他说声,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