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一我在山西一个县城度过,和几年前不同的是,这一天还是情人节(Valentine's Day),也就是西方的圣华伦泰节。我曾猜想过,大年初一肯定会很热闹,因为这是中西文化的首次碰撞,但是情景好像并不是我想象的那样。那一天,大街小巷人很多,有几处花店生意兴隆,少男少女都捧着鲜花,街上几乎是油头粉面的情侣占主流。最鲜明的是,县城独有的一家德克士快餐店爆满,甚至还有一长队等座的情侣们,远远望去,像极了春运期间排队买票的人群。偶尔还能看到一些“美丽冻人”的时尚女孩,金头发黑眼睛,在零下十几度舔着手里的冰淇淋,旁边的男孩们也打扮也非常时髦,衣着鲜亮,头发染得五颜六色,他们的淡薄的西服在寒风中摆动着,身子近乎蜷缩,瑟瑟发抖。除了还能看到一些门联和大红灯笼,再也见不到年味儿,种种迹象表明,中国春节败给了西方情人节。
我想到往年的春节,在这个县城年味儿还是很浓的,大年初一中午就能听到锣鼓喧天,扭秧歌、踩高跷,大街上无比热闹,越往后越热闹,初六以后还有舞龙舞狮的,有时候还能遇到戏班子唱大戏。尤其是十五,满街的彩车,张灯结彩,到了晚上更是灯火辉煌,街中心燃起了“火龙”,男女老少上千人围着“火龙”转圈行走,祈福新年。可今年春节,一直等到初九,我都没有看到这一幕。临走的时候,还能听到街上传来的西方摇滚音乐。也许十五又会恢复那浓浓的年味儿吧。
这让我想起了一位担忧中国文化的朋友,他是个学者,曾不止一次地说过,令人难以容忍的是中国这个文化大国如今已经萎缩成文化小国了,并且全世界只有中国才如此彻底的“媚西”,更成为中国知识分子文化姿态的主流。中国知识分子抗着文化的大旗,他们很多人都在“媚西”,所以中国文化也“媚西”,紧接着中国人跟着“媚西”。就说中医,在我国的台湾、香港等地,以及韩国、朝鲜、日本等国家,甚至在西方一些国家都有很大的一席之地,而在她的娘家中国却处境尴尬,濒临消亡。当西方国家开始关注中国的豆制品、五谷杂粮的时候,中国人热衷的却是西方的牛奶和面包,西餐在中国市场仍然占据着主流地位,并且越来越多。现在的很多小青年,中国话似乎都不会说了,三句中文其中一句就夹带着英文,一些日常用语已经被洋文代替,而且他们说的很自然,好像那不是外国语而是中国话。我想,如果再过几十年或更久一点,中国的传统文化大概就不存在了,即便存在也是表层的一些必须的“工具文化”。
以前,我也曾傻乎乎地坚信,要想摆脱中国当前落后的现状,只有继承“五四”传统,正视中国现实,并以健康之心态学习西方。真的摆脱了吗,中国向西方学习了多少年,经济似乎见长了,但文化却没有了。我们是批评一些不好的传统文化,摒弃了很多儒学中不人道的、压制人民的、体制的东西,但我们也没有真正继承并发扬好应该发扬光大的传统文化,甚至将其中的优秀部分也遗失了。我们倒是学了不少的西方文化,长期以来,我们被西方一些“先进”和“时尚”文化搞的水土不服,甚至泱泱大国都病怏怏了,而我们却不自知,中国未来会怎样,让我们的后人去见证。他们将来会明白,中国很多“媚西”的知识分子的学术生涯是没有任何意义的,他们的学术还都停留在很浅的地方,一味地“媚西”,从来都没有和沾着泥土的人道主义结合过,说到底就是没有大彻大悟。也许他们是知识分子,但他们一辈子都没有真知灼见。
也有一些本来是知识分子的人,但在现实中他们自知担负不起作为一名知识分子的责任,于是就干脆和知识分子划清界限,有公开声明的,也有装模作样观望的,没事干就写一些无关痛痒的幽默,或自嘲,或调侃,或稍有暗讽,除此之外,他们没有任何成就,也就是说,他们并不打算深入底层,与人民大众站在一起。这也能理解,这相当一部分知识分子都在国家的科研单位,或在高等学府,他们养尊处优,被娇生惯养着,谁也不会从黄金屋里走出来钻进茅草房,他们每个人都有当今中国知识分子那种典型的伪善,半身西服半身棉袍,表面上看还像个人,因为他们谁也不愿意自己撕开那张伪善的面具。中国的母体很大,但我们的知识分子都不愿去触摸她的脉搏,也无兴趣甚至无视于其中的意义,很多知识分子走的是利己主义道路,从目前来看,他们似乎打算永远将“盈利的”学术和创作的道路坚定不移地走下去。
再来看看我们时代的文学。我们时代的“作家”是古往今来最多的,也是最高产的,甚至有些还是最有“名”的,但我们时代的“作家”是最无知的,最悲哀的。缺乏意义感是我们时代的作家最严重的问题。或许他们有意义,但也仅止于个人的意义,也就是利己的意义。当今也有个别一些作家追求意义,但他们没有百折不挠的坚韧性,从缺乏信心直到丧失热情。他们冷静过,但最终成为冷漠,他们怀疑过,但最终成为绝望,最终的结果的是,他们对意义也毫无兴趣了,变成了自私、冷漠而绝望的人,所以他们在文学中追求意义也成为昙花一现。每天似乎都有“大作家”的大作问世,动辄上排行榜,动辄一鸣惊人,但是那些所谓的大作读来乏味,这些物本主义作家缺乏信心和热情,所以导致他们的作品缺乏意义感,以及主题深度,久而久之,连他们的读者也和他们一样禁不住叹息,现实如是,我们永远也无法改变它。所以“作家”只能照它所是的样子记录下来,而无法提升它的价值,更无法赋予它人的意义。
当前拜金主义横行,使之追求纯粹文学的趋势越来越暗弱。当今之文学,作家似乎只记得金钱,而忘却了艺术,他们没有信仰却有迷信,他们缺乏稳定可靠的价值体系和精神秩序,缺乏对上帝的敬畏崇拜世俗权力,所以,需要精神食粮的人们误食“毒品”却不觉察。那些缺乏信仰支撑者只能无力和虚幻地感叹“人生如梦”,这一叹,叹出的是他们对拯救和现实的双重绝望,除了名利,他们似乎别无所求。而事实上,当今之文学很多被人们误认为是优秀的,也只属于一个时代,它们的意义和价值也会随着时代的结束而丧失。
文学与政治和经济密切相关,但文学的使命却不是经济,也不是政治,而是为芸芸众生,要站到那些沾满了眼泪和泥巴穷人中去;要为那些没有发言权的老百姓说话,将他们的呼声变成自己的作品。追求意义感的作家所关心的是罪孽和拯救以及人的痛苦这类问题,虽然这样的作家也可能怀疑和彷徨、犹豫,但他们有明确的追求目标和稳定的信仰基础,信仰赋予他们真正属于人的价值和意义,赋予他们的生活以光明,而这些,是当今这些“盈利”作家们永远也享受和体会不到的。
2012年2月25日于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