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醒来就看见窗外灰蒙蒙的，没有远处和阳光，心忽然沉了沉。

　　今天星期五，我记起我已有多日没有回家了，爷爷摔伤躺在床上已几个月了，生活不能自理，甚至侧身都是一个艰难的决定，除了疼痛，便是昼夜模糊的等待，之前精神矍铄的他现在已是瘦骨嶙峋，嘴唇时常微张，好像要托出将近一个世纪的过往，偶尔会适度地哀怨摔伤的情景。每次到家，我首先会和他寒暄几句，然后帮他打开电视机，搜寻戏曲节目，他心领神会地朝我眨一眨眼睛，脸上泛出难以察觉的笑容。91岁，是的，愈来愈老。

　　明天是元旦，我想象，乡村冬季洁净的天空，星星点亮了各自家里的电灯，亮堂堂地闪着，烟火，冲向天空轰然炸开，瞬间的璀璨，极致的炫美，人们雀跃欢呼。邻居家的小朋友拉着家长的手数着礼花的响数，然后走到墙边，背对着“尺”， 把丈量的高度用粉笔划下一个新的标记，他嘀咕着，至少长高了一厘米。于是，刻度一节一节高升，时间也就一节一节在走。喧嚣过后，街道变得平静，他们怀着对来年的美好愿望走进梦乡。

　　那他在想什么呢。或许他在想，1946年的一天，他经人介绍奶奶处对象，第一次见面时，他送给奶奶一个祖传下来的雕着凤凰的手镯，而奶奶送给他一个亲手织的红围巾，他和奶奶在坡边、田坝、树脚，互唱情歌，互述衷肠，倾吐爱慕之情，后来他牵着她，戴着红盖头，在乡亲们的祝福声中互相叩拜。或许他在想，1954年的一天，他穿着草鞋，右手拿着一根草绳做成的鞭子，牵着牛，从家里出发，赶往几十里外的买主，经过许多田地，两边尽是满山的树木和大片的天空，河岸边不时传来声声蛙叫，田地里忙农活的老相识和他打着招呼，问他最近买了肉吃没有，他相视一笑，哼着小调往远处火热的太阳走去。或许他在想，1971年的除夕，他坐在长沙一条深窄巷子里的炒货摊后，人声鼎沸，乐鼓翻腾，他对着摊前行色匆匆的人流吆喝着，花生2毛钱一斤，南瓜子3毛5，旁边赤脚的幼儿身体蜷成一团，用破毯子裹着，早睡着了。他脱下外套，盖在上面，随即点上一根烟盘算明年的生意会何去何从。

　　想着，想着，他睡着了，他做了一个梦，他梦见他在床榻上，披衣坐起，旁边的我用双肘撑着，目不转睛，听他侃侃道来曾经的过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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