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零九年的最后一天。

chapter 1 2009，12，31凌晨四点

凌晨四点。漆黑而陌生的房间里，她听到他在半梦半醒之间低声呼唤她，宝贝，宝贝。她起身喝水，在黑暗中摸索着，打翻了椅子，碰倒了杯子。他被杯子叩倒在木桌上的声响吵醒，眯着惺忪的眼睛开了灯。她赤裸的身体在昏暗的灯光下散发着诡异的芬芳。再次回到被窝里的时候，她的身体已是冰凉。她把头埋进他的胸膛，轻轻地说，抱歉，吵醒你了。他紧紧拥住她冰凉的身体，抚摸着她背部柔软的皮肤，试图用他的温热去温暖她的身体。她把手指放在他的唇上，感受着他将她的手指一根一根地亲吻过去，然后是脸颊，然后是她花瓣一般芬芳甜美的嘴唇。

他们再次在黑暗中彼此纠缠。疼痛的瞬间，她把指甲深深地嵌进他的脊背。迷离的情欲中，她问他，你爱我么，你爱我么。一遍又一遍。

这个比她大了整整10岁的北方男人，有很宽厚的肩膀，很温和的声音。她是这样迷恋他的怀抱，迷恋他成熟的身体。四个月前，当他第一次走上讲台，在课堂上从花名册众多的名字里念到她的名字的时候，他们之间似乎就牵扯上了丝丝缕缕的联系。很多时候，缘分就是这样，它当下发生的时候，你不会有任何感觉，待日后沿袭了时间的轨迹，你便能觉出它的意味深长来。

激情的潮水退去，他习惯性的点燃一根香烟，她喜欢看他抽烟的样子，喜欢看他寂寂地将烟雾吐出，然后在空气里划出一个圈的形状。很多时候，她希望成为他唇间的那根香烟，被他珍爱，将他俘虏。她看着眼前的这个男人，他是她的老师，也是她的情人。情人，呵，多么暧昧的字眼。想到此，她自嘲般地咯咯的笑起来。

她知道这是她爱的男人。她知道他是别人的。

这一年九月初的时候，他从北方来到了这座江南的小城，来到了她就读的大学。大二新学期开学的时候，班上的同学都知道学校来了个高大英俊的北方男子，担任本班的辅导员。第一天开班会，他踏进教室的那一刻，班上所有女生欣喜不已。她坐在教室最后一排的角落里，看着站在讲台上的那个男人，一米八的个头，穿简单的白色衬衣，袖口处微微卷起，靠近领口的两颗纽扣散开，显得随意又不失大方。他棱角分明的脸在九月夏末的阳光下一半阴影一半明媚，有很醇厚的笑容。她肆意的打量着他，的确是个很好看的男人呵。她的眼睛里尽是欣赏和欢喜。突然间，她听到他叫她的名字，她手足无措地站了起来，她看到他在讲台上远远地向她投来温柔的眼神。

就由你先来做自我介绍吧。老师想逐一的认识你们大家。

校园里的桂花应该都开放了吧，她在教室里已经能嗅得到桂花淡淡的芳香了。她不记得当日是怎么做的自我介绍，只是记得自己站在夏末秋初的阳光里，站在他的眼睛里，满满的，闻见的都是桂花的芬芳。

那时她在网络上写着一部小说，写颓废而又糜烂的文字。成为网络写手纯属巧合。因暑假里的一次意外，全家在旅行的途中遭遇车祸，母亲和她幸好伤势不严重，但是，父亲抢救无效死亡。这件事对她的打击甚深。她便整日整日蜗居在房间里，上课的时候也只会独自坐在角落，不与人交谈，不与人来往。最喜欢隐匿在屏幕前敲打文字，把所有怨恨和不甘、绝望和泪水凝结成文字借以发泄。事态偶然，她慢慢写出了名气，也慢慢有网站闻香而来邀稿。

她喜欢写字时候的状态。安静的，平淡的，低沉的，甚至是忧悒的。一个个故事在指尖的敲打中低回婉转，一篇篇文字在网友的阅读中被赋予了生命。文字如花，需在懂得的人手里，才愈见芳华。

她能操控这些故事里的男女主人公，他们命运的起承转合，以及他们爱情的相聚离别。她爱极了这样一种凡事尽在手中掌握的感觉。然而她却没办法预见自己的命运和爱情，无论是起承转合，或者是相聚离别，她都无法预料。

就好象她绝对料不到她与他的相爱，料不到自己亦会陷入三个人拥挤的爱情里。

chapter 2 2009，12，31中午十二点

她等在这家音像店旁边的时候，音响里正放着凄凄艾艾的音乐：

“十二月最后几天，没有一片雪，却冷得可怜

街上的人，双数的心多甜，单数的泪多咸，我都了解

两个人的下雪天，下在心中雪，谁也看不见

什么都不用纪念，让我自己写爱情的句点”

歌词很合时宜的契合她的心情。只是QQ空间经典日志，她所在的这个城市，从不下雪。她一直在等一个下雪天，从立冬等到冬至，从清晨等到日暮，从希望等到失落。

这种等待，像是在爱情里等一个诺言。戒指，玫瑰，或者一纸婚书。这个年代，诺言是多么稀世的珍宝呵，就算是一纸婚书，又栓得住什么呢。

她看到巷口处有一对男女旁若无人的相拥，在这个公元两千零九年最后一天的正午。多美好呵。她轻轻的微笑。她听到女孩娇嗔地问男孩，你爱我么。她的心里忽然一片狼藉。站在别人的爱情之外，作为局外人的她能很理智的判断出爱，或者不爱。如果爱，是不需要这些爱情的证据的。正是因为无法预知爱与不爱的可能，所以才会有诸多疑问，诸多借口。

你爱我么。这四个字是向对方索要爱情的证据。

爱着的，眷恋的，追逐的，贪图的。

所有的，都会离散。像这个年末在指尖一秒一秒流逝的时间。

明年春天，找个人去旅行。她这样想着。

他看到了等在不远处的音像店旁边的她，穿一件红格子的上衣，条纹的围巾，简约的牛仔裤，长筒靴。眼角有隐约的笑意，看过去比夏末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多了些许欢愉和成熟。他记得刚来的时候，这个女孩永远一个人坐在教室最后一排的角落里，仿佛与世隔绝。作为辅导员的他，早先就了解到她所遭遇的事情，知道她刚失去父亲。于是他希望用他的关怀和爱心，让她破碎的心有所慰藉和安抚。所以在开学第一天的班会上，他会首先叫出她的名字；所以后来他有事没事都把她叫来办公室，对她嘘寒问暖；所以当他知道他喜欢文学的时候，专门去书店淘来她喜欢的作家的书送她；所以在每次她生病的时候，他都亲自带她上医院事必亲躬。

这个十九岁的女孩，她的忧伤和抑郁让他不忍想，她的憔悴和悲戚让他不忍看，十九岁的年纪，她的世界不应该是灰白的。她所有的一切都让他心生怜惜。然而让他没有想到的是，她竟然会在某个下了课的黄昏跑到他的办公室不动声色地对他说，我喜欢你。

她竟把他的关心当成爱情。

他竟因她的表白失了阵脚。

他呆呆的站定，不知如何是好。他怎能忍心将眼前这个女孩华丽的梦打破。

而事实上，他亦因怜生爱，在两人相处的时日里生了情愫。

他悄悄地绕过她的视线范围之内，走到她的背后，调皮地，一下抱住了她。她一惊，转过头看到他温柔的眼眸，继而嘴角泛起了浅浅的笑意。此时的她，全然察觉不到几小时之后的离别。

她正接收到死党发来的新年祝福，手机屏幕泛着蓝色幽幽的光芒，这冷色调的蓝，在今天看来是那么温暖柔和。在两千零九年的最后一天，她爱的男人和她最好的朋友都在身边，她只觉得幸福之杯里的水几乎快要溢出，溢出，溢出。

他带她去她最喜欢的一家西餐厅。他们走在人潮涌动的街头，在别人眼里或许这是一对很普通的情侣。她爱他，他爱她。如此而已。

然而爱情，爱情很多时候不是这么纯粹的情节。她爱他，没错。他爱她，的确。

但是他是别人的。

她只能安慰自己，至少，他还在我身边。

留人间多少爱，迎浮生千重变，与有情人做快乐事，别问是缘是劫。

她向来是这么干脆。

他送她新年礼物。她拿在手里，感觉这份礼物的重量，包装袋里面包裹的究竟是什么呢，她很好奇。他不让她拆，还是回去拆好。她笑着点点头，没有觉察出他眼睛里的异样。

chapter 3 2009，12，31下午两点半

下午有课。走在校园里，到处都充盈着新年的气息。今天晚上应该会有肆意的狂欢罢。上课的时候，她无心听课，总觉得不安和惶恐。隐约听到后排有人提到他，好像是在说他马上要走了。她转过脸对着后排的女生大声叫道，胡说，他不会走的。女生很意外她会这样激动，你嚷什么，他今天晚上八点的火车，大家都知道了。

她跑回寝室。她迫不及待地打开他送的礼物，是一本书，杜拉斯的《情人》。从书里掉出一封信。信上他熟悉的字体跃然纸上：当我不再能安慰你，或者你不再能关怀我，请记得，在我们菲薄的流年里，曾经相爱，并且经过。

她看到自己的眼泪止不住的掉落下来，像一卷珠帘。

她拨通他的号码，电话线那端一阵忙音。

完

这一年。父亲辞世，写过无数文字，出过一本书，爱过一个男人，亲眼看见爱情的离开。

十二月的最后一天。她的爱情像一朵木槿花，晨起时还是盛放的姿态，夜幕时已经颓败。

爱是醒时的梦。

我爱你。这样一种虚无至极的幻想将在今天断送，断送，断送。我唯一的努力，便是再想你一次。

继续，等一个下雪天。她听到来自她内心最深处的声音，2010年，好好开始，好好的，对自己。

再见。零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