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我把你写在故事里面。来不及重演。
三月的风吹断想念,清浅柔美。桃花乘着这安适密密连接一片温柔,也足够装点远处的天色。温润气息里潜藏残留的清冽,微而暖。日光终于还是洒落而下,竟是压不住满城的沁湿。黎默醒转时,这片单薄的安逸便尽入眼帘,让人舍不得忽视。她微侧身体,透过木窗望的深远,眼眸里只剩下星星点点的粉色。她们在云端开到荼靡,遥不可及。“河洛,桃花开了。”她嗫嚅出声,声音仿佛被深埋许久般细小,不仔细便消失了。
安若推门而入的时候听到了微弱的话语,欣喜瞬时深入眼底,却在到达处生得怜惜,轻触转而掩藏不见。“默,你醒了。”安若走至床边坐下,轻柔道。“若。你看,桃花开了。”黎默并未回头看安若,只有微微扬起的嘴角好让人知晓她的存在。疲惫的眼眸此刻溢满了温柔,澄澈透亮,好似掉入大多的云雾里柔软。安若抬头去望那片粉桃,美得灼伤了她的眼。可是她明白,这些都不属于黎默。有些事物,越是美的摄人心神,越是伤的痛人心魄。她微用力让黎默躺平,迫使她收回视线。“默,闭上眼睛,医生说让眼睛多休息。”安若低头轻掖被角,不小心落下滴泪来,扯出满怀怅惘。
“若,我希望他幸福。离了我,真的幸福。”黎默依言闭眼,生生敛去眸中攒聚的潮湿,怆然却不觉绮丽蔓延。“若。他喜欢桃花,却定不知道桃花的花语是爱情俘虏。彼时,我竟是应验了这花语,把自己低入尘埃里,找不到出路……”这日午后,安若静静地听着黎默的故事,听她讲述故事里那个叫河洛的男子。应和着倾城的桃粉,她仿若看见了一幅幅开到大成的画面,如那及眼处的花红,连成旧日时光。
“若,我还来不及告诉他。听说桃花庵前的桃花花开四季,永不败落。若愿意,他定要携着最爱的女子去看。看日光倾城,看一世双人……”
这世间有太多卑微的感情未及出口便凋零尘埃,确如宿命。河洛便是黎默卑微的话语,她把河洛写在故事里面,来不及重演,只求深埋无念。
〖二〗我在流年忧伤处停留。偶遇了过客。
某年木棉花落的五月,黎默携了旅行包只身踏上火车。熙攘人群中,仿佛只有黎默一人从始至终静默伫立,静止到让人心生恐慌。殊不知,此刻的她心中空了一个洞,幽深到感知着冷冽的风穿胸而过却不知疼痛。“我给了你祝福,说服自己不许回顾。在忘了你的亲吻以后,你的拥抱却好清楚。”MP3里本多RURU撕裂的声音一遍遍反复,生生在黎默心上裂了条丑陋的创口。「子沐,我放弃你了。」她把手机里存了很久的短信发送出去,关机,换SIM卡,动作一气呵成,像是排演很多遍一样。暖风过境,吹皱了时光,却生得丝丝凉意。黎默伸手抚脸,一片濡湿,像极了遍地零落的棉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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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城。黎默已习惯了这座小城市,它带着小城独有的喧闹与节奏,如尘封多年的酒窖,四溢出沉淀后的沧桑,醇香甜美。她困兽般蛰居此处,于流年相忘处舔舐自己的伤口,看着它愈变愈淡,留一个结痂的疤。“小默,别发呆啦,下班咯。”同事轻轻拍上黎默的肩。她适时收回思绪,扯一抹浅笑:“好,我一会儿走。”黎默转身望向灰蒙蒙的天,像是注水的铅块沉重地压下,让人不自禁抽紧呼吸。她拉开抽屉,略一犹豫,下定决心拿了其中一把伞在手里,下楼。
“河洛,你女朋友下来了。”看见黎默自楼上下来,同事戏谑着用手肘杵身旁的男子。河洛一把勒住同事的脖子,嬉笑道:“臭小子,再乱说,小心我抽你。”引得同事嚎声一片。黎默置若罔闻,绕过他们走到门口等河洛出来。雨终于下下来了,天边的灰蒙消退一片露出微蓝,印刻成发白的幕布。
“走吧,这帮小子就是欠收拾。”河洛似乎心情不错,言语间透着欢快。黎默撑开手中的伞,先一步跨入雨中。“那个,我只带了一把伞,一起撑?”雨帘遮住了黎默因小谎言略微紧张的脸。“没事,我刚借了伞,走吧!”黎默望着大步向前走的河洛,大大松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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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洛觉得今天黎默很奇怪,却说不上为什么。做好晚饭,他本意叫黎默吃饭,不想这小丫头坐在沙发上兀自出神。其实连河洛自己都没有发现,他害怕沉静下来的黎默。此时的她就像块没有生命气息的白瓷,周身尽是冰冷的空气,让人触摸不得。只有眸目里清晰映射的悲伤,让他无法漠视。“小姑娘想什么呢这么出神!”河洛伸手揉乱黎默的发,在她对面坐下,俨然一副谈话的样子。
黎默狠狠地瞪眼,胡乱扒拉着乱发,她决定坦白。“河洛!那个!……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河洛失笑。“因为你笨呗!”“那个!你……有喜欢的人么?”减弱的气势昭示她的心虚,偷瞄着河洛的反应。“额?!怎么,怎么问这个?”河洛不自觉挠头,让黎默想到了“憨态可掬”一词,终于扑哧笑出声来。“那就是有嘛,哪家姑娘啊?”解了心头疑惑,黎默轻松地开起玩笑,看着河洛涨红的脸,得意!“吃饭!”河洛最终在黎默不怀好意的注视中恼羞成怒,大踏步走开。
河洛,对于黎默而言就像是人生中的过客。在一个必然到达的时候,他就大咧咧地出现在她的生活里,一切显得如此自然。这种自然,在心里还留有子沐影子的黎默眼里,无关爱情。她在最低谷时遇到河洛,继而在同一家公司工作,他们比邻而居,每天一起买菜做饭,居家过日子。河洛给了她最初幻想的生活状态,唯一出错的只是,那个陪着自己的人,不是子沐。她害怕打破这种平衡,所以急于去验证什么。或许,是河洛一个否定的答案。
然而,生活往往不会按着设想中的程序进行下去,答案也并非是最后的结果。黎默正是为着之后的结局,低入尘埃。她卑微的情感在未知里呼之欲出时,她的世界只剩下坍塌后的废墟。
〖三〗记忆遗落的旧时光。你拾掇了我。
蒲公英纷扬的八月,河洛恋爱了,和那个他暗恋许久的女子。一切像是落湿地即生的蒲公英花絮,在黎默的生活里扎下残缺的根。黎默沿着门前的街道慢慢踱着,昏黄路灯洒下黄晕,足以在夏夜里切割闷热,徒留下彻骨的心凉,拼凑成怪异的形状,盘踞不散。她极力设法抹平连日来莫名的烦躁,这种未知名却异常实习的感觉让她惶恐,让她不知道如何坦然面对河洛。
“黎默!”饱满的愤怒止住了黎默的脚步,她却不愿回头望。“黎默!这么晚还出来乱逛,也不带手机,想让我担心死吗?!”河洛扯过黎默的手臂,急促的呼吸也不知是因为生气还是跑的太急。“没事,出来走走,不想人烦。”黎默抽回他紧握的手臂,往回走。“你不是去约会了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左手抚上右臂轻轻摩挲,她想把臂上余存的温热磨碎。“嗯,把小思送回家就回来了。她明天要早起,不能太晚。”河洛尴尬地放下手,跟上黎默的步伐。空气里诡异的静默,仿佛水蛭般吸附在黄与黑交错的夜里。一路无言。
“小姑娘……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黎默家门前,河洛终于出声询问。黎默近日的情绪他不是没有注意到,只是不曾多心细想。直到刚才,路灯下拉长的影让他有了初见黎默的错觉。彼时,正是因着她周身浓郁的孤寂,河洛第一次“捡”了个人回去。“没事,只是……想他了。”黎默忽然想起了子沐,蓦然发现回身观望时,心间却再也生不起涟漪。那结痂的疤早已在时光的罅隙里脱落,生长出新的皮肉,连带着记忆一同去腐生新。
关门,落锁,黎默背靠着门坐下。对现在的自己她产生了无力感,好像事情开始朝着不能预想的部分发展,而她早已连改变的力气都消失殆尽。她在十字路口迷失了方向,无论是向左或向右,都无法前行。简讯提示音适时打散情绪里的无力,幽暗荧光此刻在黑夜里显出不和谐的色调。黎默打开查阅,心间猛然被饱和的感动鼓噪地颤抖起来。泪瞬时滑落,粘稠在血液里,流遍全身。
「小姑娘,我会一直疼你,直到你不需要。我许你一页白纸,无论你在上面涂写什么,我都会为你画上句点。」
……那一季,在稠密的夏夜里,河洛给了黎默生命中难以承受之轻。而后,黎默为之沦落万劫不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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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找我来,不会只是想看着我喝饮料吧?”黎默放下手中喝了大半的橙汁,打量起坐在对面的女子。肤若凝脂,明眸皓齿,在恬淡的灯下更显温柔雅致。“我是思宁,河洛的女友。”思宁将身前的奶茶捧起,轻抿一口。“对不起,我知道这很冒昧。但你能告诉我河洛去哪儿了么?!几天了!我都联系不到他!”黎默始终将视线落在思宁手中的杯子上,奶茶在杯中晃动撞击,差点决堤出杯沿。
“我不知道。”黎默调整了坐姿,将左手抚上右臂,这是她自我保护的动作。黎默没有撒谎,自那晚她人之自己对河洛的感情后,她开始疏远河洛。起初河洛还会像以前一样每日来敲她的门,多次无人应门后,那扇门便在没有敲响过。“那他会去哪里呢?!最近他的情绪了一直很低落,我知道和你有关!你,你是不是,是不是……”“我喜欢他。”黎默打断思宁未说完的话,手指因用力握紧泛起惨白,和着部分蜜色指肉,刺目不堪。奶茶终于漫出杯沿,浅棕色的液体顺着杯子落在思宁手上,污浊一片。
思宁从呆滞中回转,她放下杯子,不急不缓地从皮包里拿出一支录音笔放置桌上。“河洛他不喜欢你。”思宁望进黎默的眼眸深处,按下播放键。「思,你想哪儿去了!黎默我当她是妹妹!她在这里除了我没什么认识的人,最近她总是心神不宁,现在连我都疏离,我是真的担心她会出事!」录音笔里河洛焦急的声音如此真实,黎默好像都能看见河洛说话时深锁眉头的样子。指甲抠入皮肤里,暗红色的印记如滴血一般,仿佛下一刻它便会喷涌而出。“你是让我知难而退的意思么?”酸涩堵在喉头上下拉扯,黎默用尽全力抚平声音里的轻颤。思宁紧抿嘴唇,直直地望着黎默,不置一言。“好,如你所愿。”她本就无意进驻他们的世界,只是忽然生了一丝奢望,奢望可以被知晓。黎默抬头望天,感受着眼泪顺着眼窝倒流回体内,漫灌苦涩。落荒而逃。
〖四〗末世云端的孤城里。我放手幸福。
钥匙被手心的汗濡湿,变得滑腻。几天临时出差,河洛一下机便飞奔回家,他试着敲黎默家的门,还是没人响应。强烈的不安使他顾不及其他,用备用钥匙开了门。一尘不染的屋子里平生出尘埃的气息,它们像找到一个入口,死命地钻入河洛的呼吸间。他冲进卧室疯了似的翻找,终于累极颓坐。黎默的旅行包不见了,所有的东西都在,唯独那只旅行包不见了!风透过窗轻轻吹起,一页白纸自桌上水落在河洛身旁。他拾起纸页,日光下它竟白的如此透亮,好像下一秒便要消失一样。河洛收紧握拳,将那抹透亮尽数捻于手掌中,陡然间无力地坠落,毫无生气地飘落地上!他翻出手机拨打黎默的电话,影子在地板上隐隐抖动,拉伸延长。
有人说,悲伤的时候不要走在热闹的街头,那样你只会被孤独乘虚而入。黎默环顾四周的人群,忽然想起这句话,自嘲起来。手机响起第三遍的时候,她接起。“黎默!你现在哪里?!快点回来!”黎默将手机拉离耳朵些许距离。河洛又直呼她的名字了,这次他又生气了吧。黎默微扬嘴角,笑靥嫣然,如藤蔓上璀然生出的花朵,用尽生命只为拼得此时凄厉的美艳。“小姑娘,你先回来好不好?有什么事回来再说好不好?”语气转为哄骗,的确像是哥哥在哄骗妹妹那般温柔。黎默忽然落下泪来,无法自控,涂抹不开。
“快让开!”刺耳的刹车声淹没了河洛温润欺哄的话语,手机落在深灰色的水泥地上,支离破碎。没有疼痛,黎默感觉自己变得很轻,升到了云端掉进大朵纯白的绵软里。她好像看见了那页她留下的白纸,被风吹起,升腾,清晰地飘在她的眼前。如墨的字体后添了一个句点,构成一句完整的句子。
……「过客亦是生命。河洛,谢谢你,是我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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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若指尖滑过黎默的眼角,沾得丝丝湿意,枕上深浅不一的斑驳鲜明地刺痛她的眼!“默,别说了,都过去了!会好起来的!你看,日光倾城了呢!”安若的手覆上黎默的,将温度过度进她的肌肤里,却被蚀骨的寒冷封锁了去路。“若。我脑里的血块已经扩大了吧。我好像,开始看不见了……”这是车祸的后遗症,脑内的血块逐渐压迫视神经,注定了她的生活跌入万劫不复的黑暗。阳光在黎默的眼睫上密密洒下余温,她睁开眼,晶莹的双眸蒙上了一层迷蒙,挥散不去。
三月的风吹断想念,清浅柔美。桃花乘着这安适密密连接一片温柔,也足够装点远处的天色。温润气息里潜藏残留的清冽,微而暖。日光终于还是洒落而下,竟是压不住满城的沁湿。
若,我还来不及告诉他。听说桃花庵前的桃花花开四季,永不败落。若愿意,他定要携着最爱的女子去看。看日光倾城,看一世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