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家都说，少年夫妻老来伴，而老牛和老魏从少年夫妻开始都没有停止过争吵，他们吵了一辈子，闹了一辈子，但吵归吵，闹归闹，却始终没有分开过。到现在六十多岁了，老两口还是那句话，“老夫老妻凑合着过吧”。

老牛，名字叫牛大柱，油田地质研究院高级工程师，现年六十一岁。籍贯在太行山区，出生在深山坳里。但从小就聪明好学，一路过关斩将考上了北京石油学院，在那个年代可是件了不起的事情，家乡的山里人说他是深山坳里飞起的第一只雄鹰。老魏，名字叫魏凤云，也是油田研究院的高级工程师，比老牛小一岁。但她却是北京石油学院地质系魏老教授的掌上明珠，从小就生活在高等学府里，也是地质系的高材生。他们同班同年级学习生活了四年，临毕业，魏老教授打算把爱女托付给自己的爱徒牛大柱。当年的牛大柱身材魁梧，学业优秀，走在同学中间，大有鹤立鸡群，玉树临风之感。魏凤云也是高挑的苗条身材，眉清目秀，文静可爱。两个人可称为郎才女貌，金童玉女，又有老教授的撮合，两个人顺溜的进入了婚姻的殿堂。可是，结婚不到两个月，不和谐的声音就从还贴着大红喜字的洞房里开始酝酿了，愉悦的欢笑声中逐步有了杂音。

原来，牛大柱从深山里走了出来，又正当青春年少，有的是力气，无论工作多忙，回到家里第一件事就是想着拥抱自己的妻子。那时候又没有电视，也没有多少娱乐活动，太阳一落山早早的就睡觉，牛大柱把幸福、激情以及白天没有用完的劲头都宣泄到妻子身上了，在床上一折腾就是大半休。开始魏风云还沉侵在幸福之中，可是，无论多么干旱的土地，经常洪水泛滥也会变成泽国。魏凤云逐渐感到睡眠不足，白天工作起来有些疲惫。她有意劝牛大柱晚上少折腾一些时间，老牛表面接受，可总是言不由衷。老魏又觉得不能为此事争吵，很难为情。可是一看到牛大柱还是那样意气风发勇猛威武的样子，心里有点发憷。魏凤云小心翼翼的说：“咱们背老三篇吧，一个晚上背一篇，不背会不能睡觉。”“好啊，抓革命促生产，我响应。”牛大柱根本没把这当回事。原来老牛从小就练就了一手绝活，强记硬背，在大学时，几十种地层剖面名称，上千种化学名词，他可以做到过目不忘，都能了然于胸，何况千把字的短文，只要让他看上三遍就能基本背得出来。背完了书，老牛更有说道了，“老愚公的精神鼓舞了我，学了革命理论就得促生产”。于是，更加热血澎湃，更加勇猛无敌。魏凤云没招了，提出来，“咱们得立个制度，一三五可以办事，二四六离我远点”。可是，立了制度没过几天就作废了，原因在于老牛憋不住。魏凤云提出，“咱们得两个被窝睡觉。”一到夜间，老魏只要想拒绝，就把被窝紧紧地裹在身上。就是这样也经常遭到老牛的袭击，常常是一觉醒来，被窝松了，怎么旁边还睡着老牛。老魏没法，每隔一段时间就到娘家魏老教授那里住几天，魏教授看女儿不走，问她是否和牛大柱闹别扭了，魏凤云张口结舌，答不上来，又羞于启齿把事情真相告诉父母。魏凤云十分恼火，感到心里憋屈，回到自己家里就冲老牛发火。“看你那老汗脚，多洗几遍，没味了才能上床！”“你的衬衣几天了还不洗，自己洗去。”这样的吵闹一开始就是几十年，从没间断。

几年后，随着三个女儿的相继出世，老魏单边吵闹的局势开始发生了变化。三个女儿都是隔年生，像楼梯一样齐整，芝麻开花节节高。三个女儿的名字也都取“牛”“魏”的姓氏谐音，后面的一个字是“东方红“谐音，非常时髦。可老牛越琢磨越感到不对劲，自己是三代单传，现在一拉溜生了三个女孩，我怎么给父母交代呀。何况这样排下去，名字也没法叫啊。这时候，计划生育越来越近，超生怀孕的一律流产，农村里公开悬挂着大幅标语，“喝药给你瓶，上吊给你绳，就是不能超生怀孕”。城市里就更严了，超生怀孕的，是公职人员的给予降级处分，扣发奖金。不是公职人员的给予罚款处罚。老魏感到了疾风骤雨的来临，可是老牛却不甘心，一定得来个最后一搏，赶紧让老魏再生一胎，孩子的名字都起好了，“牛卫君”，无论男孩还是女孩都能用。一个要继续生下去，一个畏惧不前，又一个争吵的话题产生了。可老魏没有正面和老牛争，她一看和老牛说不通，又不能违反政策，干脆做了结扎手术，这下子可惹恼了牛大柱。“这不是从根上让我牛大柱绝后吗？”老牛指着老魏大声吼叫着。老魏也不示弱，“结婚后我的肚子就没闲过，一年一个的给你生，还要我怎么样？”魏凤云嘴上这样说着，可心里也有点感觉到没有生一个男孩，有点对不住老牛。于是，以老牛为强势的吵闹战火点燃起来了。可是人家老魏做的端行得正，于情于法都站得住脚，老牛也不能太过分了，只能把火压在肚里。想离婚，也没有能摆到桌面上的理由呀，再说谁又能保证哪个女人一定就能给我生男孩呢？如果再生一个女孩该怎么办？老牛心里那个别扭可就大发了。哎，算我倒霉，凑合着过吧。
人最怕的是心里头别扭，心里结了疙瘩，口水仗就免不了，可这个疙瘩是永远解不开的，那么口水仗就要持续下去，何年何月是个头呀？人有时候就是那么怪，既然你也给我生不成孩子了，干脆就分开住吧，老牛一赌气在卧室里又支起来一张小床。谁知道男女分开住有分开住的好处，一个人睡独了也就不怎么想那事了。口水仗打久了，也有点乏味，老是那些话，说说就不想说了。两个人同住一间屋，距离可就拉开了。

时间一晃就过去了十多年，现在老牛和老魏都退休了，可生活水平提高了不少。两人住的是四室两厅的楼房，三个女孩都已成家生子，单独居住了，家里就剩下了两个老高工。房子大了，两个人的距离也就越拉越大。他们一人一个房间，每个人的房间都有自己的电视机，各人看各人的电视。一个冰箱每人两隔，各人打自己的酱油醋，各人做自己的饭菜。老魏喜欢宠物，女儿怕老妈寂寞，给他弄了个纯种的雄性法兰西小狗，起名“牛牛”。她给“牛牛”做了一件很漂亮的丝绸马甲，弄了一根金黄色缰绳，一天到晚逗“牛牛”玩。老牛看了眼馋，也弄了一条相同种类的法兰西小狗，可没想到这条狗却是雌性，起名“花花”。开始老牛没注意，只知道两个大人没话说，两只狗却很亲密，只要主人不牵着，它们就在一起追逐嬉戏，分外开心。没过多长时间，“牛牛”竟然让“花花”怀孕了，一天晚上，“花花”竟然一口气生下了三只雄性小狗崽。老牛忙着帮“花花”捯饬，一边愤愤不平，不停地嘟囔，“凭什么你的狗让我的狗怀孕”，“我的狗一口气能生出三个雄性小狗娃，有的女人却一个男孩都生不出来”。老魏听到声音过来了，没有好气的回敬了他一句，“你这老东西还不死心，记仇能记一辈子”。

老牛看着三只雄性小狗崽很高兴，可是一想起那件令人伤心的过节就又来了情绪。他一赌气打算把小狗崽连同“花花”送人，转念一想，送人不如卖了，这种纯种的法兰西小狗市场价要五百多元一只呢。第二天老牛就到了宠物市场把它们娘儿四个一起卖了，卖了狗玩什么呢？养猫吧，不行，养猫还得给它梳洗，太麻烦。再说猫贴人，睡觉还钻你的被窝，现在自己睡惯了连人都不想要还让一只猫钻自己的被窝，更不行。养鸡吧，鸡能下蛋，还不用多管，就是和“牛牛”在一起也不会怀孕。他踅摸了半天，按照电视里推荐的标准买了一只江西遂昌山区产的那种母鸡，起名“壮壮”。这种鸡个大爪壮，力气非凡。老牛怕它乱飞乱跑追不上，就给它弄上缰绳，牵着它到处觅食。前几天老牛在电视上看见了遂昌文化节的热闹场面，其中一个节目就是这种遂昌鸡的展示。他心血来潮，也给鸡弄了一根绳套，照着电视里的样子让鸡拉着一辆童车跑，来测试一下鸡的力量。没想到这一下把老魏的“牛牛”弄高兴了，“壮壮”拉着童车在光滑的客厅里奔跑，“牛牛”一下子跳到童车上坐着，高兴地汪汪直叫唤，“壮壮”听到狗的叫声跑的更欢。这一场面把老牛和老魏两位老人都弄乐了，人非草木，孰能无情，连动物都能这样和谐相处，何况在一间屋里生活了大半辈子的人呢？老魏一声叹息，“别记仇了，老夫老妻了，凑合着过吧。”老牛说，“凑合也行，你得搬到我的卧室里来。”老魏没有没理他，背过脸丢下一句话，“你是不是又想那事了？”头也不回就到自己卧室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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