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腊文的「arete」,是苏格拉底经常讨论的题材。这个字一般译为中文的「德」,但是含意较为丰富。在苏氏眼中,人之所以异于禽兽者,是人的理性。理性的首要功能是分辨善恶,以便决定言行,使人生趋善而避恶。基于此一构想,苏氏说了一句著名的格言:「知识即是德行。」这句话又是什么意思呢?
首先,他所谓的「知识」,不是关于自然界的知识,也不是对人间事物的琐碎认知,而是涉及「德行」的知识,亦即人生应该何去何从的知识。其次,这种知识不可能光说不练,亦即不可能没有具体的行动来配合。譬如,一个人若是真的了解善是什么,他就必定乐于行善;同理,他若真的了解恶是什么,也将避之唯恐不及。于是,一个人不可能「明知故犯」而为恶。当他为恶时,他心中所想的是:「恶啊!请你做我的善吧!」
譬如,一个学生考试作弊。他知道作弊是恶,但是他也知道不及格是更大的恶,于是两害相权取其轻,就真的考试作弊了。问题在于:他的「知道」是偏颇的。作弊是自欺欺人、违害正义;不及格是考察学生的学习成效的结果。换言之,不及格只是某种「不利」,表示学生不适合念书,或者念书不够用功。这是公平竞争的方法,本身无所谓善恶;但是,作弊则是不折不扣的恶了。若是真正明白这一点,就不会明知故犯了。
人必须不断求知,由正确的知识带来正确的德行,然后人生将走在光明大道上,无负于身为一个人的尊贵本性,亦即人是理性的动物。
由此观之,「德」显然有「卓越」的含意,因为人必须努力求知与实践,然后才可能抵达这种高层次的境界。由此引申而言,「德」就成为一个人实现其「可能性」而使生命趋于完美的理想。试问:有没有什么理想,是我们宁愿为它而牺牲生命、在所不惜的?如果答案是没有,则人类无异于一般生物,活着只是偶然,只求及时行乐,「只要我喜欢,又有何不可?」
反之,如果真有这样的理想,那么要如何界定它呢?苏格拉底以自己的生命做为见证,具体实现了此一理想。但是,像苏氏那样的特立独行,最后甚至受到不义的审判而处了死刑,毕竟不是绝大多数的人所能够或所愿意追随的。因此,不妨换个角度思考,从正面来看,亦即把「德」当作:与一切保持和谐的关系。人要努力与自然界和谐,与群体和谐,与自我和谐,与神明界(包含祖先在内,推而至于信仰中的至上神)和谐。这四方面的和谐不是与生俱来的,而是需要经由长期的修养过程。在此一过程中的考验与磨练是千变万化而层出不穷的,因此这种和谐不是静止的,而是动态的,是需要保持高度警觉,并且日新又新的。
如果过度强调和谐,就可能注重表面功夫。譬如,一个人礼貌、礼节、礼仪都非常周到,但是谁猜得透他的心思?他的真诚也许在客套的交往中隐而不显,甚至他自以为真诚而别人并无此一感受。那么,这样的和谐又有什么意义呢?
结论是:「德」是真正的卓越,是人生应该追求的理想。在维持各种和谐的关系时,不能忽略内在的真诚。于是,我想到孔子的一句话,他说:「质胜文则野,文胜质则史。文质彬彬,然后君子。」(论语.雍也)意思是:质朴多于文饰,就会显得粗野;文饰多于质朴,就会流于虚浮。文饰与质朴搭配得宜,才是君子的修养。在此,质朴是就内心的真诚而言,文饰是就外在的礼貌而言,这两者如果「搭配得宜」,则是君子(卓越人格的象征)的表现。问题正是在于「搭配得宜」。这是要求做到动态的和谐,并且要在实践过程中向上提升,使人格日益高尚。如果不是如此,又怎能称为真正的卓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