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山由于海拔较高,常年山顶积雪云雾缭绕而显得格外神秘,又因为地处红土高原而“一山有四季,十里不同天”的特征非常明显,在山顶还需要全副武装、穿戴整齐的绒衣围脖,到了山下的坝子里就变得一副懒散样,拖鞋加草帽;山与山之间隔的是令人望而生畏的雾海,千里万里的望不到边际,那云海中穿出星星点点的山头,给人一种置身于蓬莱仙山的感觉,若是乘车沿着蜿蜿蜒蜒狭窄盘山公路行走,那车就像是漂浮在云海里的车船,行动缓慢,而时起时伏,你只敢悄悄的靠着车窗,听着风吹云海卷起的波浪敲打着车子的声音。
除了冬季,其他时光几乎都是登山的好日子,尤其是九月,山上的云雾稍许的散开,扯开了神秘面纱的一角,让你有一种想亲近亲近的冲动。于是,三五好友相约,背上干粮水囊,每个人手里一支打狗棒,整装齐发,陷入山林的绿色;或者撺掇学校文学社的老师,让她带队,好让我们走的更远一些。文学社里的李老师也是一位登山爱好者,她曾经带着儿女,登顶神秘的轿子山,经历了无数的风险,轿子山而今也成为人潮涌动的风景观光区。我家附近的山头、山梁、山沟,几乎都被李老师“占领”过,她有着丰富的战利品——各式各样的野果泡酒。我沾了和她儿子是同班同学的光,也跟着“开小灶”把周围的山头跑了个遍,家长知道有老师带队,自然也放心的让我们去。唯有一次,她带领文学社的同学们准备重登轿子山,我奋力拼杀通过重重体能考核,但老爸坚决不让我去,郑重其事的和我说起他认识的一位采药人进山以后就再也没有能出来的故事,我是家里的独根独苗,既无话语权也无决定权,只好放弃。出于安全的考虑,那次同学们也只能远远的看了看的轿子山的主峰,仅走了三分之一的路。即使没能登顶,同学们也很有收获,在进入原始森林后他们发现了大量的红豆杉树被砍伐,群情激愤之下写出了许多精彩的文章,还向地方政府联名写了反映信,呼吁一定要保护珍稀植物。我虽然只能分享同学们带来的二手消息,却也觉得津津有味。
人置身于山中,云深不知处。山上是没有什么可循的道儿的,你只能凭着对经常在山里转悠而积累的感觉和光线透过树林照射的角度来辨别方向,靠自己摸索着上山的道路,却也能走出一条路来。几个同学一个劲儿的往上爬,手脚并用,相互吆喝,穿梭在茂密的松林、奇怪的山岩之间,只觉得松树们刷刷的在身后跑,岩石也在脚下呻吟。在林间,为了防止被湿滑年久的青苔滑倒,还必须专门挑选露出树根的地面行走;攀爬山岩时,几个人必须互相照应,你拉我推,共同前进。这是一场耐力的考验,通常爬到山顶需要5个多钟头,中途只能休息2到3次,因为山顶有更吸引我们的景致。那里傍着山坡有成片成片的草地,每隔几百米会夹杂着一群群奇怪的山石,像千姿百态的盆景,挑一处较高的山石攀爬上去,站在上面远眺,任肆虐的山风鼓荡你的全身,耳边是呼呼的风声,眼前是望不到边际的云海,霎时间,天地一片宽阔,蓝天、白云仿佛措手可触,脚踏着万里疆土,心早就飞到了云海的那一边,一种晕晕糊糊的感觉又似乎让年少的我们心生豪迈之情,扯开嗓子对着云海狂吼乱叫,听自己的声音被淹没在风里,所有学习的压力、生活烦恼都被放到了开往远方的云船上,借着山风的动力,去向哇爪国了!“岱宗夫如何,齐鲁青未了。造化钟神秀,阴阳割昏晓。荡胸生层云,决眦入归鸟。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乘着兴致所至,大声的朗诵着描写山川的名篇,等到吼得累了,再跳到草地上来,油亮油亮草地绿的惹眼,像厚厚的毯子铺开来在山顶,几个人这时才觉得有些累,拿出准备好的干粮猛嚼一通,喝上几口山中的“矿泉水”,长长的从胸腹之间呼出一口气去,顿时脑子里一片茫然,饭饱神虚,再也抵挡不住疲倦,把身子重重的放到柔软的绿毯子上,用手掌遮住阳光,看着天空中懒懒爬着的云彩,远处放养的牛群,让和暖的阳光充分的为自己按摩一下,骨节间酥酥的,心情淡淡的,渐渐失去了知觉,进入那决战华山之颠的梦境……
工作单位附近的山我基本上都去登过,我嫌它过于温情,没有那裸露苍凉的断壁,缺少坚强;我嫌它过于杂乱,到处长着密密的灌木和乱草,缺少一块像样的草地;我嫌它太矮,没有故乡的山那样高,缺少登高望远的气魄。种种原因,登山的次数大大的减少了,我渐渐的习惯于在水泥钢筋铺就的马路上行走,习惯于无论路程远近都要乘车、摩托,习惯于看着电视里各地的风光片而懒于迈步出行,习惯于面包可乐而忘了当年馒头咸菜加“矿泉水”,日益隆起的小腹一次又一次的说明了缺乏运动的我的懒惰。即便如此,我的脑海里仍然时时浮现自己冲向山顶那一刻的欢愉,向往那山顶凌风高声欢呼的酣畅!
一次和朋友相约前往丽江,登临玉龙雪山。坐着缆车朝山上驶去,低头由下而上看脚下飞快跑过的松林,被薄薄的白雾漫着,茫茫一片,雪松黑绿色的枝叶点衬着花白的山石,错落的山石之间仿佛依稀可辨一条条上山的路径,经年而生的苔痕以白色的岩石为底色,显得更加的黝黑,还隐约透着绿色,是我眼花?我分明看见有人正在拄着棍子向上爬,好一副动人的山水画卷!我心生阵阵懊悔——为何不背起行囊从山脚登顶,却来乘坐缆车,白白错过山中最美丽的景色和那登山过程最畅快的愉悦。不过,缆车也不能直达山顶,要到达山顶还必须自己再走一段路,木板架设成的路让人走的别扭,严格来说,这不算登山,缺少了咯脚的山石的路淡化了山的神秘,使得登山的快乐大打折扣,好比公文行文套路模式固定再无精彩可言!我始终认为,登山若能在即兴之下,自己选择上山的路线最好,但如今的风景区大都是不惜重金将路修得更方便行走,以减少行走的难度缩短花在路程上的时间,为的是让游客在有限的时间之内更观赏更多的景点,可是,路途之中的景色又何尝不是景色呢?顺着指示路标,沿着弯弯曲曲的木板路拾级而上,不一会儿就来到了山顶,山脚下可以看到的白色并非雪,而是喀斯特地形的白色山石,如同一个大型的圆桌会议室,又如一个小型的角斗场,四周用铁链圈成,恍惚间似乎听到呼呼的刀剑风声,我认为,英雄们在这里论剑最合适不过。我来回从岩石间跳来跳去,想找寻少年时的激情,还想对着山下放声吼上几嗓子,一时间调动身体各种感情器官,想电光火石般穿梭时空去抓住当年豪壮纵声的尾巴,很遗憾,尽管耳畔一样的是呼呼作响的风声,脚下的岩石一样的美丽,四周依然是云海荡漾,激情却被收藏,我的速度还是不够快,没能赶上激情奔跑的脚步,发不出声来,只好故作潇洒,朝着天空挥了挥手。
回到单位,还来不及细细品味这次登山的感受马上就被繁杂的工作所牵扰。待到闲时,一个人静静的回忆着那次出游的片断,山是对我有如此的感召力,我还能清晰的见到缆车下所看到的一幕幕,清楚的记得我了无激情的向天空挥了挥手的情景,一许困惑油然而生。我的激情到哪里去了?那种灌注全身而让人沸腾顿生豪情的激情,那种让我心胸开壑为之倾倒的感觉到底去哪里了?反复思考之间竟不能得到一个令我满意的答案,如果说我是在追求狂飚的形式,非要放声一吼,那这样的形式我完全可以满足自己,可问题的关键在于我的性格不允许我在那样的环境之下还如此做作,非要完成一个固定的仪式才算有了激情,因此我也不会因为一个形式而向激情妥协;如果说我经历了风雨习惯了登山带来的冲动和喜悦,登顶的新鲜感已经没有了,这样我觉得是在为自己许久没有登山而找一个非常不恰当的借口,许多山川河岳早在我的旅程计划之中尚未实现,每座山都有其独特的风味,我又怎能说再没有新鲜感了呢?久久思考却不得其解,但我明白,寻找登山激情之旅应该就此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