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开学的日子。报名的人着实多,只要一抬头就可以看见一张年轻的面庞,蓬勃的气息如九月的阳光环绕在身旁,久久挥之不去。有点粘糊却并没有无法摆脱掉的酷热。这样的气息藏不住阴霾和沉闷。终于,也露出很久以来没有的真心的笑容。或许只有在校园里,才会有如此的盛遇。
年轻的身影掩映在浓绿的树荫里,轻轻重重的说笑声飞上了树梢。这里的任何一颗树都有合抱粗。抬头可以看到被树叶分割开来的不规则的天,阳光极少能够筛落到地面。散落到地面的,是纷纷扬扬的黄的花粉黄的蕊。环境很好。寂静,幽深,可以包容繁杂,消融喧哗和浮燥。
后山就是岳麓山,衡山七十二峰之尾峰,鹿灵峰。已经计划好空余的时间和同伴一起出游,爬上山颠,俯瞰整座城市,然后肆无忌惮大声嘶吼。自己的声音已被压抑得太久,一直用降低的声调同生活对话,却极少有时间听到自己真正的声音同群山对话,同自己对话。需要通过这种方式,找到自己的存在。其实一直都希望可以一个人去,当它成为一种仪式时,我更希望可以一个人举行。但听说丛林幽深,不太安全,前不久还刚发生一起凶杀案。只好作罢。真没想到在儿童时代的乡村,被虚虚实实的鬼魂弄得魂不附体,而现在,却被邪乎的人心囿于一室,白天不敢在城市偏僻的小巷闲逛,夜晚没有胆量一个人出去看看灯光闪烁的夜景。
校园有偎山的深厚,也有傍水的美丽。新的一段沿江风光带刚刚建成。到学校的很长一段路都可以在车窗里抬眼望见波光鳞鳞的湘江水。湘江水的流淌不是可以用眼睛观望到的,而只能去感受。就如凝望熟睡的美人,静谧非常,但你可以感受到她体内奔流不息的血液和体香,温润而饱含灵气。最喜欢在有雾的时候看江面。雾气在江上翻滚,迷朦里看不到对岸,看不到远处。江面可以无限辽阔,水雾绵延到天际,成为灰色天空里灰白的云。
烟雨笼罩江面的景色是和梦里的景色一样的。我独自在一间四面环水的岛屿上生活了不知多少年,已经习惯了与世隔绝的忧伤。你可以想象一个人开始对一种并不习惯的,不叫做快乐的东西感到习以为常,这该有多长的时间。只能告诉你,很长,很长。而有一天,一个驾着帆船的人经过,他说,下次带你走。然后独自驾着帆船很快消失在烟雾里。为什么会是下次,尽管如此,还是满心喜悦,因为想到了在烟雨浩缈里驰骋的感觉,一定很美很美。于是不由得提起脚自己在水面上跑起来,感觉真的很好,身子轻虚飘缈,但终怕会落入水中,旋即又上了岸。静静的等,直到有一天,可以驾着船离开,或许已经可以一个人奔跑。我会用一生的时间等待,证明,我可以离开。
湘江的中央是橘子洲。还有岸边的杜甫阁。杜甫阁上阁藏鸽鸽飞阁不飞,橘子洲畔舟傍洲舟动洲不动。战火纷飞的年代,毛泽东豪情挥就《沁园春•长沙》。书生意气,挥斥方遒,指点江山,激扬文字。怅辽阔,问苍茫大地,问主沉浮?为了体会这一番豪情,我和同伴步行甚久到达橘子洲头,却是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空留一腔寂寥。曾经,站在洲边的那个人可以掌控天下,而我,掌控不了自己。
突然想起沈老《边城》的故事。对它的依恋,是无关乎爱情的,而只是一种情绪,是关于神话,等待,守望,信仰这几个词。神话在很多年前不叫神话,它曾离我们如此近过,近得没有距离,就是我们自己。而在很多年后,遥远得再也没有人会去相信,所以开始叫它神话。为什么神话是美丽的,因为它只是一副远逝的画,不能失而复得。沈老依然希望可以将一些希望和信仰留在年青人的梦里和血里。
守望是美丽的,又是悲剧的,抑或是泯灭人性的。每一个学会守望的人不得不摒弃多余的东西并将之升华为信仰的心智和力量。古往今来,太多的例证。于我而言,并不想摒弃什么,无意于专心的修行。只是好像有些东西从来就不能并存,选择了什么,有些东西就会自然而然的消失,并不在主观的意识下。当然,它们可以在天才的身上和谐地并存。而我不是。
一只腿,健康的生长,一只腿,日渐枯萎。终于开始舍得花很多时间不断地练习,希望可以重新优雅地走路。长期以来,已经习惯了在隔绝状态下的孤独和阴暗,可以很长一段时间不说一句话。会因为寂寞看风景,抬头望天空。空气总是静得让人直想落泪,大多时候,只是想。有时候,也让它落下来。有时候,也会摊开双手,仔细看着手心细密芜杂的纹路。似乎每条纹路都没有通到要去的地方,在每一个没有预期的地方断掉,旁边又突兀地冒出一条新的纹路。它们都是试着突围的,但是谁也不知道会在手心的哪里迷失,迷失了,又重新开始走。有人可以从手心的纹路,看出命运,不知是不是真的。但我想,每个人的手心,都有一样的纹路。几条相同的主线,证明我们活着,爱着,为了生活工作着,只是相同的存在。多而杂的细纹,是不同的际遇,不同的存在,存在的不同。
或许我们的不羁在张扬多年后,开始学会敬畏。但我想,敬畏没有错的,但不能臣服,不能丧失渴望。哪怕一座孤岛,四面环水,切断了所有的通道,但这岛上还有山,有树,有草,有水,还可以看见烟云缭绕,它自有一番天地。况且有一天,你或许可以独自一人或者和另外一个人驾船冲出去,看看岛外会有什么。
喜欢这校园的山,水。它是城市的一座岛,岛上有风景。人在风景里,可以随时将自身的一部分隐藏,再将另一部分放飞,让它像小鸟般在空中盘旋,看下面的天地,就如观看自己的手心,然后告诉自己哪条路看起来要通向哪里,带着渴望上路,但没有哪条路是可以自始至终一览无余的。即使在空中观望,也没有绝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