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假最后的几天去了西安。这是我记忆清晰的年岁里第一次去一个北方的城市。到达是在夜里。下了飞机,在尚有余光的灰色天空下坐车从咸阳机场到西安的酒店。汽车颠簸让我有想合眼入睡的欲望。
忽然发现几乎我所到的每个城市,都是在夜里给我留下第一印象。去海南,在夜色中仰头看到直伸入天的高大棕榈觉得骇人;去上海,暗色天穹下游走的灯光碎开在来回摆动的雨刷间;去纽约,在灯红酒绿的街上一家麦当劳里买夜餐看见身材臃肿却蹬着黑色长靴的风骚女郎。
夜晚是个很神奇的东西,它能把所有的期盼和惶恐揉合在一起,藏在暗色的风里,吹过旅人发际和拖动的行李箱。于是你所能想到的关于旅行的一切,就全在昏黄的路灯下斜长淡漠的影子里拉扯开了。
可是西安是个我从未能预料的城市。一出机场便嗅到完全陌生的干燥空气。路边的树不多,矮矮黄黄的一小栏。一路都是平原,没有山没有水,大片的空旷中只有简单的一排路灯,在地上十米的深青色里摆开一长道光亮,整齐地弧至天际。
我就在这片让我有些恍惚的空阔中真切地体会到“北方”这个概念,它不只是地理书上说的降水量和光热量的区别。那一排蜿蜒的灯光给我的感觉仿佛是一个穿戴爽利的大个管家,引我走进一间铺满白色大块瓷砖的高大客厅,然后说请便请便,就自己忙活去了。我说不好为什么会想到这个文不对题的比喻,但这就是彼时心绪,有些自在,也有些疏离。
后来接触到西安的吃食自己也觉得这比喻好笑了。西安的四天把肚子撑了个滚圆。我本来就特有尝鲜的劲头,加上北方人实诚,分量大价格好,西安的小吃又主要是面食,种类还很多,羊肉泡馍,石头馍,肉夹馍,裤带面,一口香,搽酥,锅盔…一路地吃下来,到晚上睡觉的时候胃都隐隐地胀着疼。以至于离开西安的时候都觉着西安的空气里都飘着面食的残汤那种黏巴巴的味道,连开头提到的那个管家似乎也穿着大裤衩子手上捏着个硕大的硬馍馍了。
事实上也不止是吃,西安就像是个水平不怎么高的相声演员,开始装得严肃叭啦,又是唐都城又是丝绸之路起点,跟人唧唧歪歪的,不一会自己就忍不住笑场,你想听他继续唠嗑下去他那都直不起腰了。
西安人热情。这话说得有点像初中用英语写游记,不管到哪里都是统统都是People there were friendly。可是这次却是打心眼里这么认为。
某天去逛小市场,看见路边坐着个男人,举着一盘葵花在那吃着,我好奇这新鲜吃法,就凑过去看了看,问他这瓜子不用炒炒?那人答道,这样好吃,然后随手就撕了一半给我让我尝尝。我惊异于关中汉子的直爽,抬头看他,白背心下黑黝黝的皮肤,一张矮凳一把蒲扇,热情而坦诚的笑容如同大夏天中午的太阳,白花花的让人出一身痛快的大汗。
又有一次在街上问路,一个大婶跟我说,去吃羊肉泡馍吧,尝尝咱西安的羊肉泡馍!我到现在都记得她那个抑扬顿挫的声调,甚至会很外行地把那个又稳又亮的音跟秦腔联系在一起。贾平凹说过秦腔就是把家长里短的罗碎小事连缀起来,嘹亮在关中大平原上就成了人人可喜的艺术。我从这毫无联系上的事上找到了我自认为的理解。
西安人实在。我不知道别的地方,但至少在长沙,相信很多人都领略过街头那些卖哈密瓜的小贩的切瓜技术。稍稍地一比量,小心翼翼地一刀下去,切出极薄极薄的一片——我想那已经是能够保持一片瓜不断的薄的极限了——最厚的地方能且仅能容下一根木筷支撑。可是在西安情况完全相反。有一天中午吃得很饱,但是口渴,看到推瓜的车决定买片瓜吃。摸着有些发胀的胃,我跟那个卖瓜的女人说,给我切薄点吧吃不了那么多。那女人说好,爽快的一刀,切下厚厚的一块递给我。我有些为难,问她再薄点行不。她说,已经够薄啦,你肯定吃得完的!但搁不住我的要求,又跟我切了一块更薄些的。(事实上也很厚..)
我咬着瓜在街边等车,回头看见那女人三下两下吃掉了那块我认为太厚的瓜,她竟然觉得这瓜薄到不好意思卖出去了!
这样的西安人使我感到亲切。而且老会叫我想起小舅舅,每次我去外婆家咧着白酒一样高度数的笑容往我碗里夹一块块油亮亮的扣肉和排骨,头顶的灯光被风扇转得一晃一晃,整颗心都随着屋子中的饭菜香味安和下来。
四天里,我坐在车上偶尔会想到那些记载在历史中相传在口耳间的故事,那些关中的大口吃肉大碗喝酒有福同享有难同担的豪迈与义气。窗外的街道飞快地掠过,我会有小小的遐思,那些年前的关中汉子,他们的笑容是否也像我遇到的那些一样如骄阳般火剌剌地铺展开来?
长沙今天下了场大雨,天气骤然就凉了下来。午睡起来竟真有了深秋的感觉。
从西安回来也有一个多月了,博文一直拖到现在才发。是高三确实很忙了。纵然我自己很讨厌学习只讲勤奋不讲心中乐趣的,但到了离高考只有九个月的时候到底也是也不能免俗的。
可是那些记忆是仍然鲜活在在心中的。今天这篇是西安印象,以后有时间应该还会发两篇具体些的吧。对华山和华清池都是有很多话说的。
自己期待了。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