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看到国内开始提倡在校学生要学习“批判性思维”。其实,要学习的何止是学生。
什么是批判性思维?在国外,很多学校都设有“批判性思维”这门课程。能用一个学期学习的、但仍可能一辈子都没学会的事一定不是一两句话就能说清楚的,因此如果你去查找与“批判性思维”相关的定义,几乎可以当安眠药使用。
尽量把复杂的事情说得简单一些,在我看来,批判性思维是(1)本着探寻真理、促进正义、推动社会进步的良好意愿的(2)带有主动性和纪律性并且能够形成习惯的(3)有数据和事实支撑的(4)经过逻辑推理过程的(4)最终能够产生相对明晰的、富有建设性的思考结果的思维过程和思维方式。
批判性思维的核心在于:
1. 提出正确的问题
很多时候,我们之所以没有找到正确的答案,是因为我们没有提出正确的问题。在复杂的世间万象面前,正确的问题如同刀刃,错误的问题如同搅屎棍。
譬如,张朝阳昨天在一个演讲中提到“不完全的市场经济时刻在妨碍着竞争,没有充分的、公平的市场竞争,就没有品质,没有优秀,没有就业机会,没有稳定,没有中国真正的崛起。”
这个观点我不反对,但我们接下来必须要问另外一个问题:到底是什么原因导致了不完全的市场经济?
而要想回答这个问题,我们必须首先要明确:什么是完全的市场经济?判断一个市场经济是否“完全”应该从哪些角度来观察?是依靠供需来完成定价的机制的确立?是市场的自由出入?是政府的介入程度?还是市场竞争的充分程度?
如果完全的市场经济指的就是充分竞争的市场经济,那么说“不完全的市场经济在时刻妨碍着竞争”还有意义吗?如果这么说没有意义,那么到底又是什么在真正妨碍着充分的竞争从而导致我们的市场经济是“不完全”的?
可见,问什么样的问题,其实已经注定了你的思考会产生什么样的结果。虽然问对了问题,我们的答案依旧不一定正确;但问错了问题,我们的答案无论正确与否都没有意义。
2. 考虑到多种可能
批判性思维要求我们在思考的时候尽可能缜密而线性,穷尽各种可能性,避免产生逻辑上的疏漏或者走入思维上的死角。
譬如,当我们读到胡玫导演关于“《阿凡达》是借《孔子》炒作”的言论的时候,我们很容易得出“胡导没事吧”的结论(其实也不是结论,只是一种第一时间的感受),但我们并不应该未经思考就直接把“阿凡达借孔子炒作”的可能性扼杀在摇篮里。我们必须想明白为什么阿凡达不会借孔子炒作才能够重新回到我们最初的结论:胡导没事吧?
再譬如,很多人根据WTO关于开放中国电影市场的裁决就判定未来36个月中国电影市场会逐步走向开放,进而推断这种开放将有利于影院票房的增长。但是,我们是否想到过另外一种可能性,那就是有关主管部门用内容审查方面的借口“关大放小”,小片多放行,大片则层层设阻,从而在确保国产片在票房总量中占据半壁江山的目标指引下事实上限制票房市场的增长?
又譬如,说创业板市盈率一定会降下来的人是否考虑过在游资汹涌的大背景下创业板上市公司长期供需失衡的可能性?而说创业板可以一路高歌的人又是否考虑过在未来因为某家创业板上市公司爆出业绩造假的丑闻从而造成市场信心在突发事件面前整体崩盘的可能性?
3. 拒绝惯性滑行,敢于逆向和挑战
批判性思维最核心的特征是拒绝沿着先入为主的概念惯性向前滑行,敢于逆向思维,敢于跳出盒子,敢于挑战和诘问先知与主流,敢于说皇帝没穿。
譬如,我们很多人看到中国过去20年的GDP辉煌增长都自动接受了“大国崛起”的说法。但是,韩寒却逆势提出了“等中国房地产崩盘了之后再看中国是否真的大国崛起”的观点。
再譬如,很多人都在承认看春晚的人越来越少的同时还要以“文化传统”、“新民俗”等虚无到漂浮的借口说春晚一定还会永远办下去。在一个五千年文明的地方,一个只有不到三十年传统的东西为什么就一定不能被淘汰呢?当全国只有60岁以上的观众还在看春晚的时候,春晚不就是一台今天的京剧晚会吗?
今天的中国迫切需要更多的批判性思维,但批判性思维不等于批判式思维。无论在官方语境中还是在民间,我们的身边都充斥着太多的批判式思维,而不是批判性思维。
批判性思维是理性的、逻辑的、顺理成章的;批判式思维是则用大概念和大帽子堆砌出来的,其内在逻辑往往混乱不堪,外在表述则往往语焉不详甚至不知所云。批判性思维是温和而富有建设性的;批判式思维往往是极端的、激烈的、恨不得见谁灭谁一枪崩了全世界的。批判性思维是平等而有力的,大隐于无形;批判式思维则经常会摆出一副居高临下的架势而其实却外强中干,声音可以很大,却遮不住内在的苍白与窘迫。
我们倡导批判性思维,却并不奢望所有被我们用批判性思维思考的事情都立刻会有符合我们愿望的结果。但世上的事情都是一点一滴做出来的。我们希望我们的知识界、学界、媒体和意见领袖们能够本着善意和诚意更多地具有和展现批判性思维,不仅仅是为了让我们对自己肩膀上扛着的那个脑袋有所交代,更是为了对一个开放、自由的公民社会在中国的形成有所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