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舞台剧的感觉是，嗯……喝了一杯三十年的威士忌吧，闻着就很香，喝下去会有点兴奋，但是又不至于醉。”

         二、

         这大半年,张艾嘉都在忙舞台剧,《华丽上班族之生活与生存》做了这个剧的编辑之一，你的灵感从哪里来？
      
     “灵感当然是从导演林奕华那边来的，他邀请我，然后我们又聊过很久，拍一个什么戏了，导演说我们要给观众一些现代人的事，导演对上班族有一种莫名的喜爱，因为基本上每个人都要上班嘛，在这个每个人都要做的事情里展现出现代人的价值观在哪里？工作与生活的比例在哪里？当时构思这个剧本时导演正好在大陆，碰到地震，地震后很多东西都垮了，很多东西消失了，可是同时又有无数的高楼大厦又起来，现代社会的来与去，已经快到没有办法留下任何痕迹，为什么会这么快？在这种快中影响到我们什么？……导演想到了生活与生存这个题目。哈哈，你想想看，生存与生活，这是多么大的题目。开始编剧的时候是大家就坐下来开会讨论，有个年轻的男孩子在记录在编，因为是说的上班族嘛，总不能二三个坐下来演，十几个人上上下下，但十几个人都要有性格，都要让人记住，这不是件容易的事，可能男孩子太年轻，有些角色照顾不到，然后我们推翻从来。到我真正坐下来写大约花了七天的时间，写完之后一直还在改。我得说我们这个团队是很了不起，我从来没有看过一个舞台剧的演员这样，下了场的人都静静坐在后面听，听别人的台词，每一场演完之后要开会，要改进。你运气很好，你昨天看到的是我们最好的版本，因为我们刚刚改动了一个END，原来剧中的女主角是求着她的男人不要离开她，而现在，是她要离开他，我觉得她的个性就应该是这样。”
      
     “你问我喜欢剧中的哪个人物？我还是最喜欢我在剧里的那个角色，张威，她是一个很辛苦很寂寞的女人，蛮有层次感的一个人物。演张威是替现代女性画的一个像。张威从最低层的位置做到CEO，就像她在剧中说的一句话我为了今天这个位置，付出了多少，等她到这个位以后，她发现，她的男人不要她了，年轻是你拼了老命的往前冲，是整个社会在推推推，你在工作中要和男人竞争，然后等你一回到家中，你又会发现你要马上变成一个妻子，一个母亲，这多么难啊，这就是为什么现代女性越来越趋向中性，这是环境逼着她们在变。”
　　
     张艾嘉演的张威是一个公司的CEO，一人之下众人之上，又老练又成熟又巴辣又温柔，这种女人是传说中的bitch（母狗，泼妇）么？
        
     张艾嘉摇头，“我倒不觉得也，bitch的女人是没有智慧的，但张威是高一等的，她不是那种靠本能张口就骗人的女人，她是能干的，她会使手段，她不是对人坏，她看上去很温柔，也没有讲过什么重话啊粗口啊，甚至她还会看到你领子没理好，还会帮你理好，有时她对部下还是挺有人情味的，就像她的情人大卫说的‘她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话，但她说的每一句真话都是假的’，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呢？就是她说的确是真话，她没有骗你，但她说的每一句真话后面都有一个套，她会慢慢让你走进了她想要的那个效果，但是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她自己。”
                
       你生活中有张威这样的女人么？你如何和她相处呢？
          
       张艾嘉沉思了一下，“有啊，我见过这种女人，她们太聪明了，我年轻的时候觉得和她们做朋友也蛮好，因为她们有趣嘛，但长久处下来，又觉得挺可怕的，她们算得永远比你精，想得永远比你快一步，你认请她的本质后，就会和她保持距离。”
　　
　                                                    
                            三、
　   张艾嘉常常被人视为成功女人的典范，因为她一辈子干了别人几辈子都干不了的事，她出身书香门弟，从小过的是弹钢琴、看小说的优裕生活，中学还没有毕业就跑去做电台DJ和电视主持人，17岁展开歌唱生涯，《童年》、《忙与盲》《爱的代价》风行至今，是台湾民歌时代最重要的文艺女歌手，演戏从19岁开始，没到二十岁已经被嘉禾看中，当时适逢武侠片潮，演过《龙虎金刚》《黄面老虎》等一系武侠片，一年后因为和小生金川恋爱与嘉禾解约，转战台湾后以《碧云天》获第十三届金马奖最佳女配角奖，成为70年代台港两地的偶像明星，她多才多艺，主持、唱歌、拍广告、制作单元剧，七十年代末渐入幕后，她自导自演的《最爱》曾获第二十三届金马奖最佳女主角奖、第六届香港金像奖最佳女主角奖；而之后改篇严歌苓的作品《少女小渔》更获亚太影展最佳影片、最佳编剧等奖项，《心动》《20 30 40》都是极富口碑的女性电影。
    
     “你怎么会这么成功，成功的秘诀是什么？”
    
       “成功？哈哈哈，这个词，哈哈哈哈，其实成功这个词从来没有出现在我脑子里，我不知道如何定义这个词，我觉得人家所谓的好，所谓的面子上的好看，都是人家在讲，跟我没关系，人家只看到你身上的好，不知道你背后的苦，还有你付出的努力，所以我想其实人是不大需要去考虑这个词的。”
　　　
       在你之前30年的职业生涯里你有过危机感么？
　　
     “我其实是没有过危机感，因为我的每一次变化都是主动选择的，我是因为喜欢一个东西才开始的，比如说我一开始做演员是我自己想演，和嘉禾签了五年的约，然后我谈恋爱又解约，我想导戏，我就去导，有一段时间我演员导演两边都做，然后我觉得这样也不太好，太辛苦，于是现在我就只当导演，或者像现在的《华丽上班族》，我就只是当演员。我从来没有想过退休的事，当我累了我就休息，当导演当累了我会单纯地去做一些演员、编剧的工作，而且每次在和别人一起的工作中，都我学习不少东西，这次我跟林奕华导演就学习了不少东西，林导解读东西的能力很强，解读我的剧本，他能解读得特别到位，能解读到我甚至没有想到的地方。”
　　  
         好像一路上都有贵人帮你？
　　
       “嗯，很多，很多……每一个导演，来找我演戏的导演，一定是我的贵人，还有比如我现在的合作伙伴，阿庄，就是一个很诚实的人，很苦干的人，很诚实地告诉我，你有哪些哪些不好……印象最深的……最早期的《碧云天》对我来说是挺重要的，那是李行导演，演的是琼瑶小姐的小说，那时女演员要不然就是演打片，要不然就是花瓶，我呢？演花瓶又弱了，因为不够漂亮嘛！那个时候只有长得像林青霞，林凤娇那样的才算漂亮，那个时候女孩想演到文艺片是很难的，数一数二的大美女才能演文艺片，然后这个片子给了我一个机会，得了奖，让人知道有这么一个张艾嘉，让人知道你也有小小的演技。’
　　
         所以？
　　
     “做我们这一行，三分运气，三分天份，三分努力，还有一分是莫名其妙的东西。”
  
       张艾嘉双手的一摊，俏皮地笑了，把它归之为命运：“要进入这个行业，不是每一个人都有这种能力的，你要清楚你有多少东西，每个行业在我看看来真正的牛人都是很少的，而且不是每个人都有那种运气能使用好你的才华，所以……”她笑了，“我是一个很幸运的人。”
　　
　　四、
　　
       做为一个幸运的女人，张艾嘉没有错过生命中的任何一个季节，年轻时忙着谈恋爱， 25岁时，不顾家人反对第一次出嫁，对象是长她十多岁的美联社社长刘幼林，6年之后婚姻结束，那时她在台湾的歌坛上交朋结友，……罗大佑，杨德昌，李宗盛一一走过她的生命，唱片大卖，1982年还当上香港新艺城台湾分公司总监，合作的是徐克、李安、杜琪峰这样的大家，人人都觉得你过得一帆风顺，“天哪，我的苦是别人看不到，有些事情我也不去辩解，我有过过得非常辛苦的阶断。”
        
       最苦的阶断应该有十年，1990年8月，37岁的张艾嘉未婚产子，恋人是香港富商有妇之夫王靖雄，那时她身受舆论抨击，被妇女协会抵制，单亲妈妈一边带孩子还有一边写剧本，前路茫茫，1991年和现在的老公结婚后，她亦忙于工作，2000年却发生了儿子奥斯卡被绑架一事，虽然两件事都顺利解决，“只能说是不好的事情中有个最LUCKY的结局……终于学习到原来不是每件事都要take one step forward（进一步），有时候是take one step backward（退一步），停一停再走。放手，大自然会带着你运行。不经过那么辛苦，你也就成长不到，所有的经历都是有用的。”
        
     “女人四十岁以后才会真正成熟。”张艾嘉现在的生活写意而姿意，她家住香港，从玻璃看过去可以望见远处的海，平时在家打理家务，甚至还会上街买菜，“我很喜欢做菜，如果要转行，我会考虑做一个厨子，我喜欢在厨房里弄这弄那，很开心，常去街市买菜，街市的人见了我会打招呼，张小姐，你又来了，我就说嗯来了，他们还会打个折给我啊！”
　　　
       早睡早起，不抽烟不喝酒，吃素食谈圣经，亦爱美，每个月都跟随固定的发型师打理一头清爽的短发，爱逛街也爱购物，爱BOTTEGA VENETA的手袋，SATIN的皮靴，闲时看看电影，读张爱玲，打高尔夫，每年都到非洲充任爱心大使，捐善款给飞行眼科医院。

       她办公室的桌面上大大小小，全是和家人、朋友们的照片。
            
       做完采访，她一边吃云吞面，一边让助理打理儿子的飞机票，接先生打来的电话，架着戴着眼镜在拼命签帐单，“前段时间每天都在排练，家里的媒气断了都不知道，一大堆帐单要签，不然我们家真的要断水断电了。”
            
       长发的才子，铿锵的摇滚、波希米亚的长裙、香颂室来来往往的人群都随着岁月消散，再去听罗大佑、李宗盛、周华健、张震岳组成的“纵贯线SUPER BAND”的演出，花篮上会写着“SuperBand大哥们”，至于是最想看李宗盛还是罗大佑？她淡淡地笑：“其实我最想听张震岳。”

       ……“走吧走吧！人总要学着自己长大！”，今天的张艾嘉，更懂得生活的要义，"你问我生命中还有什么东西要追寻？我想是没有什么了吧！”她沉吟一下，肯定而简短地说：“我在追寻简单一些的东西。追寻平静的生活。追寻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