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不久,听母亲说,村里的雪莲姐死了。半夜,因心脏病突发,一个人孤寂地死在家里。
听到这个噩耗,我吃惊不小。雪莲姐才五十几岁,在农村还是个壮年的劳动力呢,怎么突然就死了呢?我问母亲。母亲说:“一个人就像一朵花,有的凋谢的早,有的凋谢得迟,花谢无期,哪能说得准呢?”
母亲说得很有道理,谁也无法预料自己能活多久,只是我觉得雪莲姐不该那么早去世。也许是一时接受不了雪莲姐死去的事实吧。我陷入了沉默中。
此刻我的脑海里全是雪莲姐的形象,有关她的记忆一幕幕地浮现在我的眼前。
(一)
二十世纪70年代,在我刚读小学的时候,村里来了一大批知青,有下乡的、有回乡的。一下子来了近二十个。雪莲姐属于回乡知青那类,她的全家一直住在省城,她的家庭出身不好,所以是被“谴送”回乡的。回来的就她和她的母亲,至于她家里还有什么人,就不得而知了。
知青们来到村里,就像一股春风吹进了沉静的乡村。村里显得热闹非凡。
当时村里组织了一支文艺宣传队,队员由知青、学校的老师和村里活跃的青年组成。他们经常利用晚上时间进行排练。那时我们读书没有什么作业,晚上就跟在他们后面,看他们唱歌、跳舞、弹琴、演话剧时意气风发的样子,羡慕得不得了。
雪莲姐身材苗条,身高在158厘米左右,乌黑的长发扎成两条辫子,白白的鹅蛋脸上,有一个高挺的鼻梁,一双乌黑的大眼睛,很灵活。她很斯文,说话很温柔的。她对我们这些跟在后面的小丫头很友好的,我们亲切地叫她雪莲姐。
记得有次演出,他们表演《白毛女》,雪莲姐演白毛女,一个叫志刚的哥哥演大春。他们的演出很默契,演出很成功。
当时我们村里的宣传队是很有名气的,经常被邀请到公社的各大队和村庄巡回演出,还上县里演出过,获过很多奖。
(二)
志刚哥就是后来雪莲姐的丈夫。也许是同在宣传队,大家互相了解吧,他们谈起了恋爱。
志刚哥是村里公认的帅小伙。他身高175厘米左右,国字脸,白净,浓眉大眼,高鼻梁,穿着很得体。他读过高中,有点文化,虽然在农村长大,一点也像农村人。
他和雪莲姐郎才女貌,我们都觉得他们很登对。
那年秋天,他结婚了,新娘子不是雪莲姐,而是由志刚哥父母作主、媒人介绍的邻村的一个圆脸姑娘。但过了几天,新娘走了,原来志刚有了心上人雪莲,不想过没有爱情的婚姻生活,于是他说服了新婚的妻子,办了离婚手续,让新婚的妻子走了。
后来有人议论他说,他真笨,新婚之夜也不动一下圆脸姑娘,不动白不动。
他顶着重重压力,说服了父母,终于和他心爱的姑娘雪莲结婚了(当时同村的青年男女结婚还是很少的)。
志刚哥这一离婚一结婚,在当时轰动很大。
志刚哥和雪莲姐成了追求婚姻自由的一个典范。
(三)
志刚哥和雪莲姐结婚后,过上一段幸福的生活。他们双双对对到田地干活,晚上有空就到村头的小河边散步,显得很浪漫,羡煞旁人。他们生了两个儿子,都挺聪明可爱的。
80年代中期,我外出读书,然后在城里工作,之后就很少见到他们了。偶尔回娘家的时候碰到他们,也是简单的问候几句。他们的情况也是从父母的介绍中了解到的。
改革开放后,公社为了把经济搞活,办了很多工厂。志刚哥被调到镇的染织厂,因为有文化,而且大胆,能干,他很快被就提拔为厂长。
做了厂长后,他的应酬多了,回家的次数就少。外表俊朗的志刚哥深得女人喜欢。很多女人为了讨好他,主动跟他套近乎。他就免不了有逢场作戏的时候。
雪莲姐是个很执着的人,对待爱情就像对自己的眼睛,眼里容不下一颗沙子的。
他发现志刚与其他女人有染,就劝他要顾及家庭,不要跟那些女人来往。但志刚哥依然我行我素。雪莲姐见劝也不行了,就跟他闹。
越闹,他们的矛盾越多。
志刚干脆住在厂里,偶尔才回村里看望一下妻儿。
雪莲姐感到丈夫变了,但没办法笼住他的心,唯有把希望寄托在两个儿子的身上。
后来,志刚所在的工厂倒闭了。他到了城里开摩托车搭客谋生。他跟一个外省的女人同居了,把雪莲姐和两个儿子扔在家里,经常不给他们母子生活费。
雪莲姐既要忙田地里的活,又要带孩子,还要受着丈夫背弃自己的折磨,身心的疲惫可想而知。
我问母亲:“她有到妇联去告她丈夫吗?如果有证据,可以告他重婚的。”
母亲说:“她连丈夫住在哪里都不知道,怎么告?而且为了孩子,她丢不起这个脸,也没有那个精力去搞证据。”
我无言。
(四)
最后一次见到雪莲姐是几年前,她的大儿子当年高考差两分没考上大学,叫我帮忙给他找个好的学校复读。我见到了十几年不曾见到的雪莲姐,当她提着一只鸡和一箱土鸡蛋,站在我面前时,我简直不敢认她,当年丰满而苗条的身材变得干瘦,当年白净的鹅蛋脸,变得又黑又尖,当年乌黑的头发现在大部分变花白了,人显得很憔悴。生活和感情的双重折磨,把一个女人的青春耗得精光。
只有当谈到她的儿子的时候,她眼睛还存留着当年的温柔。她请求我想办法把他的儿子找个好的学校,安排到好的班里复读。
我很理解一个没有了爱情的母亲对孩子成材的渴望之情,我答应尽力为她解决她儿子学位问题。
我和她聊了一些村子里的人和事。我不敢过问她的家庭情况,怕触到她的痛处。
一会儿,她要走了,我说请她吃过饭再走,她说家里养的家禽没人帮忙照看,要赶回家去。
望着她匆匆离去的身影,我感到喉咙一阵发紧。那是个当年敢于追求爱情的女人啊!
后来,听说他的大儿子复读一年后考上了大学,毕业后找到了一份不错的工作。
二儿子正在当地的一间大学就读。
雪莲姐在家里忙种养殖,忙农活,把所有的希望寄托在两个儿子的身上。听到这些消息,我感到很欣慰。我想,等她的二儿子毕业,找到工作后,雪莲姐就可以享享福了。
可没想到,她还是等不到那一天。
我不知道她是否带着遗憾走向另一个世界,但她带着孤独是肯定的,因为她死的时候身边没有一个人。其实,从丈夫离开背叛她的那一刻开始,她的爱情就已经走向孤独和绝望了。
到了另一个世界,对她来说,未尝不是一个解脱。
只是,不知她的丈夫,一直没有离婚的志刚,对妻子的死,是否心生愧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