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板上,有一个硬币一样大的圆洞。从那个圆洞里,恰好可以看见楼下仓库里正在和老友下棋的爷爷的秃头。“爷爷!”我喊了一声。爷爷没有反应,显然是听不见。好了,我拿出准备好的樟树果实子,一粒粒地从小洞塞进去,再趴在上面窥视。果然,专心致志只顾盯着棋盘的爷爷似乎感觉到了从上空袭来的骚扰物,他抓抓脑袋,然后再抬头望望——我急忙离开那个小洞,然后捂着肚子大笑不已。
我躲在爷爷长袍后面,使爷爷看起来像是一个长着四条腿的人。“爷爷,我们现在在哪?”“街上”“现在那?”“到家喽。”“哦”我掀开长袍钻出来。街上的人都被我们蒙骗了。
冬天的夜晚,睡觉时我紧紧的抱住爷爷的脚。“暖和?”我讨好的问。“暖和,不臭?”“不臭!”
我被爷爷臭揍了一顿。原因是我弄坏了他心爱的唱片。我气呼呼的收拾包袱,扬言要离家出走。爷爷根本不买账,一边看书一边客气的说:“那么你走好啊!”虽然嘴上强硬,可是我收拾东西的速度却越来越慢,用眼角的余光搜索爷爷的神情,期待他的挽留,可是他一直在慢条斯理的看书。怎么办?我根本不知道有什么地方可以去。有了!“拿来!”我朝爷爷伸出手。“什么?”爷爷不解的望着我。“钱!”“什么钱?你要钱干什么?”没有钱,我怎么坐车回家?”爷爷扑哧一声笑出来,朝我“呸”了一声,然后言归于好。
我上学了。被爷爷牵着坐了很长时间的船,来到一对陌生的男女面前,被告知他们是我的父母。坐在教室里看着爷爷的背影的小事,我的心像刀绞一般。爷爷好像比以前待我更好了。他经常不辞辛苦的跑来看我,接我放学,然后买好多零食偷偷的塞进我的口袋。最令我惊喜的,是在我上学不久,他就给我买了一辆三轮脚踏车。那时意见多么奢侈的礼物啊,连做梦都不敢想呢。而且,他还很在意爸爸妈妈是怎么对待我的。很奇怪,我当时的屁股仿佛只有他打得,而爸爸妈妈碰一碰他就要跳脚。无数次我看见他收拾我的包袱,还吼:“书在乡下也能念!乐乐,我们走!”
老师布置作文:我的××,要写一个自己喜欢的人。我毫不犹豫的选择了爷爷。在作文里我将爷爷塑造成一个出身贫苦,被地主剥削的苦不堪言后奋而反抗,参加红军干革命的传奇式人物。写完后得意洋洋的拿给爷爷看。爷爷看后大骂我一顿,勒令我重写。他说:“什么狗P东西!”我一把鼻涕一把泪的重新写了一篇,是说暑假爷爷划着小船带我去南漪湖游玩吃河虾的事情。我心里面觉得,一点也比不上前一篇辉煌壮观。可是爷爷看了以后却比较满意,说可以交给老师了。
上高三的时候,爷爷病倒了。经检查是肺癌晚期。爷爷去世的时候爸爸不许我去,要我留在学校上课,我居然没有哭。三天后是周末,我和亲戚们去上坟烧纸祭拜了。我还是哭不出来。堂妹红着眼睛骂我:“爷爷最喜欢你了!你怎么一点也不难过?”是啊,我怎么一点也不难过?
好几年过去了,降到和爷爷一起度过快乐时光我还是能够毫无阴霾的仰头大笑。在梦里,我还是可以经常和爷爷在一起逛街,喂猪,坐船游玩。就像小丸子和她的爷爷友藏那样亲密无间。那时,我找到了我毫不难过的理由——因为在心里,我丝毫不觉得我失去了爷爷啊。每当我梦见他的时候,我就知道是远在天国的爷爷感应到我的四年前来瞧瞧探视我。一直到1999年,镇上接到洪水警报。我们来到爷爷生前居住的木楼收拾东西——推开陈旧的大门,迎面而来的是许久以前熟悉的空气:竹制的凉床,落满灰尘的老式留声机,装衣服的木箱,清花纹白瓷大米缸。我感到无比亲切,随手打开了留声机盖子——里面没有唱片,已经坏了很多年,在唱针的两旁,清晰地用墨水写了两个字:“乐乐”,同样的字在米缸上也有:“乐乐”。木箱上,桌子腿上,水壶上,镜框边,甚至是碗橱上,都写着:“乐乐”。姑姑在一旁感叹道:“爷爷老是说,以后我的东西,都是乐乐的。”
我的不由的一颤,眼泪终于流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