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的将来,我会成为两位婆婆的儿媳---我是说,如果我铁定嫁给小麦的话。
一位是小麦的生母;另一位,是小麦的养母。
一位是高贵典雅的贵妇人;另一位,则是淳朴温厚的乡下老太太。
第一位婆婆,早就同意了我们的婚事,并且,巴不得我们早早地定下婚期,她好紧锣密鼓地,为我们欢喜忙碌。比如,印发喜帖,在“那头”,为我们布置新房,预定酒席,安排结婚旅行等等。
“那头”,指的是新加坡。
小麦的父母移民多年,在那边,除了为数不多的几个亲眷之外,也结识了不少熟人和朋友,所以说,我们的婚礼,将会在南京和“那头”分别举行。
说真的,我觉得麦妈妈憋足了劲儿,准备在亲友面前狠狠地“炫耀”一把。因为她最小的宝贝儿子终于要结婚了。
这个儿子,曾是那么的叛逆,那么的桀骜不驯,那么的不听话;甚至宣布,终身不娶,把远在异国的白发双亲,急得头痛心痛,简直不知道该拿他如何是好……
亲友们都知道,麦家除了老大老二之外,还有一个老三,都知道这个老三,二十多岁了,始终不肯结婚,连女朋友也懒得谈。每每有人问及,麦妈妈总觉得万分尴尬,颜面无光。
06年中秋,小麦的父母第一次来南京,麦妈妈非常难过且略带愤怒地对我妈说:“三毛(小麦的乳名)难得回去,那些人都没见过他,还以为我们家儿子长得象个歪瓜裂枣,找不到女朋友呢!……”
老人家孩子般的“虚荣心”,让我忍俊不禁;但她对儿子那份源于心底的、近乎执着的袒护与疼爱,却让我感动得眼窝发热。
小麦是她最心爱的儿子,因为三个儿子当中,只有小麦长得象母亲。小麦的大哥和二哥,都长得象父亲----高大、粗犷、黝黑,山一般的汉子。
而小麦,偏偏继承了母亲白皙的皮肤,清秀、且棱角分明的脸型和五官,以及匀称、修长的身材。
麦妈妈是苏州人,听说苏州是个出美人的地方,透过岁月的痕迹,我依稀可以在她脸上,觅得当年,妩媚动人的容颜。
这位美丽的婆婆喜欢我,我也喜欢她。无论如何,她是站在我和小麦一边儿的,她热烈地赞成我们结婚。
而另一位婆婆---那位久居乡间,以种菜、养猪为乐的老人,她曾一度令我感到畏惧,也让我跟小麦,手足无措,愁肠百结。
其实她跟麦妈妈一样疼爱儿子,希望他早日结婚,以了却她一生的心愿。但与麦妈妈不同的是,她一早就为了儿子的婚事,积极地筹措与奔波起来。
她按照自己的意愿,在老家,为儿子挑选了一个女朋友,也就是她的儿媳妇;并按照乡下的规矩,跟女方父母订下了婚约。这一切,事先都瞒着小麦,等到挑明真相的时候,才发现,儿子根本就不满意这桩婚事。并且,已经有了自己选定的意中人。
于是,老太太开始恨我,她把儿子的“不乖不孝”都归咎于素未谋面的我;并且,她在心里暗暗为我“盖了戳子”:城里的妖精。
一度,她就那样隔着电话,用这五个令我哭笑不得的字眼儿来称呼我。
我跟小麦半开玩笑地说:“你妈妈怎么老以为我是城里的?我们家明明住在郊区嘛!”
上一次,那个叫做丁素芳的女孩儿(就是老太太选定的“准儿媳”)一路追到南京,来寻小麦;而小麦,根本无意与她见面,只是找来死党狗狗,为他“挡驾”,将那女孩,一路“挡回”了苏州。
于是,那女孩找到老太太撒娇大哭,老太太呢,又以为那是我的主意,于是,她对我的成见与仇恨,更深了一层。
原以为,“新仇旧恨”叠加起来,雪上加霜的,老太太再也不可能接受我了。殊不知,居然又有了现了峰回路转、柳暗花明的征兆。
当然,不是因为老太太忽然开始喜欢我,不喜欢丁素芳了;而是因为,丁家的人率先沉不住气,挑头“闹腾”了起来。
丁素芳的父母,跑到老太太那里,闹着要退婚,说什么:就因为他家女儿跟小麦订了婚,所以这么些年来一直没交男朋友,而小麦迟迟不肯履行婚约,耽误了他家女儿的青春。如今退婚,必须要赔偿青春损失费,20万元。
说真的,这是我听过的最可笑的笑话,而丁家父母,也是我见过的最无赖、最不讲理的人。
对着一个可怜巴巴,软弱无助的老太太,恶狠狠地斥责、讨债和威胁,他们不觉得可耻和羞愧吗?
老人家一向省吃检用,把儿子寄给她钱,一点一滴地积攒起来,为这个未来的儿媳妇买这买那,只要丁素芳开口要,她就给她买,或者给了钱,让她自己去买,这些年,老太太几乎被那位厉害的丁小姐给“榨干”了。
老太太纵然有些糊涂,一意孤行地替儿子决定婚事,但她的本意是好的呀,况且,对这桩婚事,她一直抱有美好的憧憬和虔诚的期盼。
再者,不喜欢丁素芳的人是小麦,又不是可怜的老太太。丁家父母真是太不可理喻了。
我跟小麦商量了一下,干脆把老太太接到南京来住,省得丁家人三天两头上门儿挑衅闹事。
小麦说,只怕老太太不肯,她活了这么大岁数,从来没有离开过那片故土,以前,小麦不止一次地要接她来玩南京玩玩,怎么哄,怎么劝,她就是不肯来。老人家总是固执的。
于是,我跟小麦说,你先去劝劝她,尽量把她的思想说通了,然后,我陪你一起去接她。
……之后,又经历了几番艰辛磨难,百转千回,我们终于,把老太太接到了南京。
跟我想象的不同,老人家并不是那么的刁钻古怪,或是尖刻难缠,相反,她是慈祥而温和的,带着一种暖融融、温吞吞的憨、与纯。我喜欢这种乡下人特有的品质。
对于我,和我的父母,老人似乎带有一种,近乎谦卑的愧疚。或许她认为,曾经对这桩婚事的强烈反对,以及,她对我没来由的敌意和怨恨,在我们之间,制造了阴影和鸿沟。
其实,她的担忧是毫无必要的。我的父母,都是那种宽厚而通情达理的人,最重要的是,他们喜欢小麦,这个未来的女婿。
而我呢,当然不会去记恨,一个可怜的老人对我的误解。因为,她是小麦的妈妈,也是我未来的婆婆。
毕竟,她只有小麦这么一个“宝贝疙瘩”,除此之外,她再也没有其他亲人了,如果失去小麦,她便失去了所有,将会孤苦无依。所以,无论她做什么,当然都是为了小麦好。
跟那位充满贵族气息的婆婆相比,她似乎更容易触动我内心深处,那块“最柔软”的地方。
正因为如此,我觉得,我应该待她更好。
老太太,快70岁了,眼神有些昏花,但心里,一点儿都不糊涂。
她一边品咂着我对她的好,一边也在默默地分析、琢磨着那个丁素芳。
丁素芳感兴趣的,是王子般俊秀的小麦,还有老太太藏在枕头底下,棉絮夹层里的,那一沓子钞票----那些钱,是小麦辛辛苦苦挣来的,用来孝敬母亲的。可最终,却化做金银珠宝,以及眼花缭乱的时髦行头,一件一件地,装点到丁素芳的身上。
一个一心想要早娶媳妇儿,早抱孙子的傻老太太;一个惟利是图,贪得无厌娘们儿,还有,站在幕后为她操纵一切,更为心狠手辣、攻于心计的父母……
这一切,根本不象一桩婚约或买卖,倒更象一个策划已久的阴谋和陷阱……每想到这儿,我的脊背,总会不由自主地泛起一片森冷。
幸亏,这桩阴谋及早地败露了出来,而且败露得如此丑恶和彻底,令老太太心碎心寒----丁家父母来闹过之后,丁素芳再也没有去看过老太太,偶尔在路上碰见,也是冷冰冰地扭头走开。
或许一直以来,老太太在她心里,都是无足轻重的,甚至,还是一个极其讨厌的,碍手碍脚的包袱……她所伪装出的谄媚与讨好,都是为了得到小麦,还有他的钱……
一夜,老人坐在灯下,语气沉重地,对我絮叨起,这一系列不堪回首的往事。
尔后,她又借着并不明亮的灯光,用略显昏暗的眼神,吃力地瞅着我的脸,用她粗糙、皴裂、历尽风霜但却依然温暖的手,静静地摩挲着我的手,脸上,终于荡漾开几缕,轻松的笑纹,仿^*,压抑在心头的阴霾与恐惧,已经随着絮叨与摩挲,烟消云散了……
她笑盈盈地,仿^*是在喃喃自语:“我们饼饼(小麦的乳名)真的比我这个老太婆有眼光啊,寻到这么体面(好看,美丽)咯阿囡(女孩,姑娘)呀……”
这一刻,我欣喜地意识到,她已经,把我当作自己人了。我是她的儿媳,她是我的婆婆,我们,终于是一家人了……